元曦示意巴爾婭不要多語,關於皇貴妃的身體,關於她的孩子,最好在外頭一個字都別提起。
巴爾婭則見元曦沒打算跟她走,便道:“我早晨在慈寧宮奉茶時,聽說皇上昨夜去找你,心裡就踏實了。不過,你這些日子,都不打算去慈寧宮了嗎?你不在,蘇麻喇姑姑也不在,我心裡很不踏實。”
元曦笑道:“就當是早些時候,宮裡還只有姐姐那會兒。”
巴爾婭輕輕嘆:“不一樣啊。可話說回來,我那時候,在大肚子前,常常進出乾清宮,也沒見人說什麼閒話。怎麼那陣子偏偏就咬着皇貴妃不放呢,大概因爲在他們眼裡,我始終是個奴才,是宮女吧。”
“自然不是這樣。”元曦說,“不論如何,咱們還是像從前那樣,擺正心思擺正心態,高高興興地活着。”
“元曦,今年還選秀嗎?”巴爾婭嘀咕道,“不知道爲什麼,宮裡看起來明明太平無事,我怎麼就覺得亂糟糟的,總也不安寧。再有新人進來,不知是什麼樣的,更麻煩了。”
“姐姐回慈寧宮去吧,我過幾日就來。”元曦道,“告訴太后娘娘,我一切安好。”
巴爾婭知道元曦比她有主意,關於選秀的事兒她不接話,自然就是叫自己也別在乎,唯有嘆一聲:“也是,多也不多,少也不少,來不來都一樣了。”
她們分開時,見數位太醫匆匆奔往承乾宮,福臨在正殿裡來回踱步,急了就進門說:“你們好好看看,皇貴妃的身體,怎麼總不見好?”
太醫們早就見慣了皇帝的脾氣,安排好一切後,告訴皇帝,皇貴妃的胎兒尚安穩,至於身體羸弱,一則因懷孕帶出一些病症,再則悲傷難解,都是需要時間來調養的。
而孕婦用藥需謹慎,他們也不能給皇貴妃亂開藥,心病還須心藥醫。
“請皇上,多多陪伴皇貴妃,疏導皇貴妃娘娘的心情。”太醫們如是說。
福臨是不滿意的,可也沒法子,不耐煩地說:“退下吧。”
屋子裡,葭音靠在臥榻上,一手輕輕捧着肚子,像是從父親故世的悲傷裡,稍稍醒來幾分,終於想起來,她肚子裡還有個小生命。
“家裡的事,朕會派人去料理周全,你放心。”福臨坐在葭音身邊道,“至於宮裡,太后若是對此事反對和動怒,早把你抓回來了,所以你不要擔心。巴爾婭來說的話,必定都是真心的,你眼巴巴地去請罪,別人反要奇怪了不是嗎?”
葭音頷首:“臣妾聽皇上的吩咐。”
福臨的咽喉輕輕滾動:“葭音……這件事……”
葭音道:“臣妾聽繼母提過,皇上曾派吳總管去問候,阿瑪請吳總管告訴皇上,請皇上不要驚動臣妾。”
“是這樣……可是朕……”
“皇上,阿瑪已經不在了,就算臣妾見到阿瑪最後一面,也無法挽回他的生命。”葭音看着皇帝,可是她的眼睛是空的,“皇上不要耿耿於懷,這樣臣妾該如何自處呢?皇上,臣妾會好好活下去,告慰阿瑪在天之靈。”
福臨看着她,嗓子裡堵着說不出的話,天知道爲什麼,他更希望葭音責怪他怨恨他,哪怕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臣妾,會好好把這個孩子生下來。”葭音低頭看着隆起的肚子,“費揚古他,等着做舅舅呢。”
剛好此刻,有軍報傳入宮中,福臨不得不離開,他眉頭緊鎖趕去武英殿,待衆大臣到齊後,便吩咐吳良輔:“別讓不相干的人去打擾皇貴妃。”
吳良輔眼珠子一轉,問道:“那佟嬪娘娘?”
福臨說:“她可以。”
但是吳良輔,並不希望佟嬪去見皇貴妃,更不願佟嬪在皇貴妃耳邊煽風點火,不知道皇帝有沒有察覺,比起他來,皇貴妃每次見到佟嬪,才更高興一些。
吳良輔走出武英殿,將身上的塵土撣一撣,陰冷地一笑:“生孩子那道鬼門關,她能不能過去,天知道。”
便吩咐親信的小太監:“去鹹福宮,讓悅常在向皇后請旨,她這個堂妹,總該去向堂姐致哀吧,趁這個機會,好把悅常在放出來。”
皇城外,喪禮之後,主家向賓客回禮,郡主府中,禮物被送到東莪的面前,她屏退了婢女獨自將禮物拆開,裡面果然有巴度夫人的信函。
東莪擡起頭,朝門外看了眼。
她知道,自己這郡主府,在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可她就偏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生事,把布木布泰從她身上剜下的肉,也一塊一塊從布木布泰的身上剮下來。
迅速看完信,巴度夫人眼下懇求,能讓他們的女兒在宮裡恢復自由身。
冬燕一事後,悅常在一直在鹹福宮閉門思過,巴度夫人希望郡主能想法子,把她們的女兒放出來。自然,若悅常在能先得以自由,也就不必麻煩東莪。
東莪和這個女人,是在天寧寺勾搭上的,她曾在各種場合見過巴度和他的夫人,葭音住在郡主府時,這家子人也曾企圖來套近乎。
東莪是看着宗親裡利益爭奪、爾虞我詐長大的人,早就摸透他們的心思,而他們正好互相利用。
巴度夫人期待女兒能在宮裡飛黃騰達,能爲皇帝生下皇子,東莪則說她可以捧葭音,自然也就能讓她落下來。
但她有個要求,就是將來葭悅飛黃騰達後,要向皇帝進言,爲多爾袞平反。
當時巴度夫人一口答應,說他們本是兩白旗下的人,爲多爾袞平反,也是爲他們自己正名。
於是,兩邊協力合作,先剷除佔據皇帝心裡的董鄂葭音,再慢慢用悅常在,去填補皇帝的心。
雖然巴度夫人算計着,將來是要將郡主棄之不顧的,多爾袞的名聲,他們一點不在乎。但事實上,東莪也根本沒想過,利用這些人來爲父親平反。
曾經懇求葭音的話,也都一樣是用來掩人耳目的。
東莪活下去,唯一的目的,是紫禁城裡那對母子,爲他們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轉眼,四天過去,是鄂碩的頭七,福臨爲了讓葭音開心,主動問她要不要回家去。
葭音猶豫了一瞬後,婉言謝絕。
這四天裡,她漸漸冷靜,深知自己擅自留在宮外料理家中喪事,是多麼違背宮規禮儀的錯,心中忐忑不安,又怎麼敢再錯上加錯。
福臨又道:“朕知道,你最放心不下你的弟弟,好在你的繼母爲人和善,會好好撫養照顧他。朕過些日子,就讓費揚古承襲鄂碩的爵位官職,將來他在朝廷行走,朕也會另眼看待。”
“多謝皇上。”葭音欠身道,“但願費揚古能不辜負皇上的栽培和信任。”
福臨哀愁地看着葭音,想說的話,終究沒說出口。
葭音則也累了,靠在牀頭,將目光轉向了窗外。
此刻,添香進門說,坤寧宮的高娃來求見皇上和皇貴妃娘娘。
福臨好生不耐煩:“什麼事?”
葭音命添香將高娃帶來,高娃叩見二人後,便道:“悅常在懇求皇后娘娘解除她的禁足,她想來探望皇貴妃娘娘,皇后娘娘想,悅常在好歹也是鄂碩將軍的侄女,所以不好定奪。命奴婢來求皇上示下,問問皇貴妃娘娘是否願意見堂妹。”
福臨嘆氣,問葭音:“你想見嗎?”
葭音想到,家中喪事,繼母柔弱弟弟年少,都是叔父和嬸母沒日沒夜地來料理,心中很是感激,更何況葭悅也可憐,便是心中一軟,道:“皇上,讓葭悅來見臣妾吧,阿瑪從小也很疼她的,她心裡必定難受。那件事,她必定也反省好了。”
福臨便吩咐高娃:“聽見了嗎?”
高娃領命離去,走出承乾宮的門時,很不屑地搖了搖頭。
她若是皇貴妃,一定把堂妹攆的遠遠的,一個能把自己的婢女送去給太監做對食的女人,這心肝怕是早就黑透了。
但偏偏,董鄂葭悅靠着身體裡董鄂氏一族的血脈,重新走出了鹹福宮,來到承乾宮拜見堂姐,哭得涕淚滂沱。
葭音命她起身,孱弱地說:“我們在宮裡,家人多牽掛,我們便要好好的,才能讓他們安心。葭悅啊,往後別再和吳良輔往來,他只會害了你。”
悅常在啜泣着:“姐姐,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姐姐,伯父他……姐姐沒能見上最後一面嗎?”
葭音疲倦地閉上眼睛:“不要再提了,讓阿瑪安安靜靜地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