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魯特氏曾對她表姐說,她在做戲,讓竇土門福晉等着看戲。
可她要做的戲碼不是弄掉了自己的孩子來陷害大玉兒,而是把自己身邊的人攆走,讓她們去外頭打聽她要知道的事。
那些日子她鬧得雞飛狗跳,見了誰都說是大玉兒弄死她的孩子,不惜對着根本不會在乎她的皇太極聲聲泣訴,爲的就是讓他們相信,自己是真的這麼想,好讓他們放下戒心。
她可不是黃花大閨女,她在夫家還有沒長大的女兒,經歷過生養的女人,很明白自己的孩子是怎麼失去的,莫說大玉兒沒推她,就是那天推了她,她也不會有事。
引產的劇痛過去後,她回憶靜養的兩天發生的一切,她幾乎吃光了滿滿一盒點心,那是她從前不曾嘗過的美味,是見多識廣的齊齊格,讓漢人廚子做的明朝點心。
被她“攆走”的婢女告訴她,清寧宮裡扔了很多東西,雖然不知道東西打哪兒來的,可這個時候扔東西,必定有古怪。
扎魯特氏可以確定兩件事,齊齊格送來的食物一定有問題,再有,便是十四貝勒府多年沒有子嗣,一定也有問題。
她並沒有確實的證據,可她知道大玉兒這個人的心思,齊齊格與她十分親厚,縱然皇太極和多爾袞的立場世人心裡都明白,大玉兒也不會捨得她的堂姐受傷害。
此刻,她幽幽地對大玉兒說:“莫不是十四福晉想害我,那就是十四福晉也害了她自己,原來她這麼多年生不出孩子,是因爲她每天吃下去的東西,都不讓她生。”
“你在說什麼……”聽完扎魯特氏的話,再聽到這最後一句,玉兒直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算我倒黴,碰上這種事,可既然知道是爲什麼,總該給你一個清白。”扎魯特氏意味深深地笑着,“免得你心裡對我愧疚。”
玉兒不傻,明白她是有所要挾:“你想怎麼樣?”
扎魯特氏道:“你明白,我手頭沒證據,可事情就是這麼巧,我吃了她家的東西,我的孩子沒了,你也可以去清寧宮看看,現在還有沒有十四福晉送來的東西,只怕這件事,大福晉已經有所察覺。”
她在大玉兒身邊繞了一圈,繼續說:“當然這是後話,現在我只想告訴你,我要去告訴十四福晉,讓她小心些,別再亂給人送東西,她自己不成,別害了別人。”
無法想象,扎魯特氏說的若是真話,齊齊格若知道自己被下了那麼多年的藥後,她會如何崩潰傷心。
當她再回想過去的每一天,吃下的每一口食物,便都是拿刀割她的肉,對她的凌遲。
大玉兒忽然想到,阿圖和雅圖吃了很多齊齊格家做的蜜棗後,嘔吐腹瀉,難道……
“你猜,是大汗給十四福晉下藥,還是多爾袞給她女人下藥?”扎魯特氏笑得那樣猙獰,將她原本姣好的容顏,變得像魔鬼一般可怖。
“你什麼意思?”大玉兒握緊了拳頭,“你信不信,我告訴大汗,你這樣惹是生非,他不會容你?”
扎魯特氏卻是有恃無恐,嘖嘖道:“倘若是多爾袞給十四福晉下藥,大汗便是知道了,也不會把我怎麼樣,我是受害的人吶。可是啊,怎麼想這都不可能,多爾袞對他女人很疼愛,連我這個來了沒多久的人都知道。那你說,還有誰有本事,能長年累月地給十四福晉下藥,讓她和府裡的女人,都不能爲多爾袞生孩子?整個八旗上下,都在笑話他吧,連大福晉,也常常催促提醒是吧。”
大玉兒往後退了一步,站在不遠處的蘇麻喇看見了很擔心,可是主子不喚她,她不敢上前。
“是大汗?”扎魯特氏的目光,緊緊逼着大玉兒的雙眼。
“所以呢,你就該閉嘴,你不怕我告訴大汗?”玉兒的心碎了,她竟然願意相信扎魯特氏的話。
她記得很清楚,那天聽說孩子們吃了齊齊格送來的蜜棗,皇太極就有些生氣,如果一切都能合起來,齊齊格這麼多年不生養,就因爲……
“可你認爲,大汗希望你知道這件事嗎?”扎魯特氏冷笑,“倘若真是大汗,他隱瞞了所有人那麼多年的事,被你捅破了,你認爲大汗會高興嗎?”
大玉兒瞪着她,心裡已是揪緊。
扎魯特氏道:“你應該明白,海蘭珠來了之後,你在大汗心中的分量還剩下多少,你已經很小心地保護了不是嗎?如果捅出這樣的事,在你們之間又多了一層芥蒂,豈不是把大汗拱手讓給你姐姐?”
大玉兒轉身要走,不想再和扎魯特氏廢話,她伸手攔下道:“很簡單,你答應我的要求,我就把這件事保密,既不告訴十四福晉,也不會再對其他任何人提起。”
大玉兒斜視她:“你想怎麼樣?”
扎魯特氏說:“我們互利,先把你姐姐從這裡趕出去。”
“她和你無冤無仇。”
“可是皇太極喜歡她,就是和我有仇。”
“既然你知道,又憑什麼趕走她?癡人做夢。”
“只要你點頭,只要你配合,我就有本事把你姐姐逼走,哪怕大汗不讓她走,她也一定會走。”扎魯特氏冷笑,“我是豁出去了,大不了你去告訴大汗,讓大汗來處置我。但在那之前,我一定會讓你心愛的堂姐痛苦瘋狂,會讓皇太極和多爾袞的矛盾曝露在所有人面前,我就算死了,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你是個瘋子。”大玉兒推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布木布泰,我等你的回話……”
背後傳來令人作嘔的聲音,大玉兒腦袋一片空白,前方是跑遠了又來找她的孩子,催促着額娘趕緊出門。
大玉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宮,怎麼來到十五貝勒府,甚至連今天是要想法子給范文程討回小妾都忘了。
直到看着雅圖和阿圖撲向嬸嬸,齊齊格抱着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孃兒仨咯咯笑做一團,婢女們趕緊去攙扶,齊齊格抱起阿圖說:“小丫頭,勁兒這麼大呀,把嬸嬸都推倒了。”
她那麼喜歡孩子,她那麼期待給多爾袞生孩子,可她卻生生吃了那麼多年的藥,斬斷自己和孩子的緣分,大玉兒甚至能想象,齊齊格這些年喝下的所謂的坐胎藥,也是用來避子的。
“怎麼來的這麼晚。”齊齊格朝大玉兒招呼,“大家都久等了,多鐸弄來的戲班子,還有猴崽子耍戲法呢,就等你了。”
大玉兒僵硬地跟着衆人入席,院子裡臨時搭的戲臺,紅紅綠綠的在雪地裡十分惹眼,吹吹打打,孩子們樂壞了,阿圖拉着她的手一個勁兒地說:“額娘,他們會翻跟頭。”
齊齊格察覺到玉兒的異樣,悄聲問:“你今天怎麼了,無精打采的,出門前又被姑姑訓了?還是……大汗惹你生氣了,因爲海蘭珠姐姐?”
大玉兒怔怔地看着她,她要怎麼說:是因爲你啊?
“我沒事,昨晚阿哲鬧騰,我沒睡好。”總算想了句話來敷衍,“我想着,早些讓乳母領去吧,不然我早晚被她們折騰死了。”
齊齊格嗔笑:“都送了幾回了,你又接回來自己養,也就是大汗和姑姑縱着你。”
說話的功夫,婢女們來上茶,大玉兒心不在焉,婢女將茶水送到她手裡時,她失手一滑,滾燙的茶水全翻在身上,索性冬日衣衫厚實,不曾燙了肌膚。
她擡頭看見這姑娘眉間一顆胭脂痣,生得膚白貌美,不就是范文程的小妾,范文程說那姑娘極好認,天生在眉間有一顆紅痣。
玉兒把心一橫,伸手便是一巴掌,將那婢女打在地上。
衆人都呆了,只見大玉兒毛躁地撣去身上的茶水,衝着十五福晉怒道:“你們府裡的奴才,都是怎麼伺候人的?”
十五福晉嚇得不行,忙起身道:“玉姐姐恕罪,我、我這就派人教訓她……”
邊上有府裡的側福晉趕來,對十五福晉耳語,她又慌張地看跪在地上的丫頭,爲難地對大玉兒說:“玉姐姐,這個不是丫頭,她、她是多鐸新納的小妾。”
大玉兒故意恨道:“我管她是什麼人,只問你管不管,今日是我來,倘若是大福晉來,或是大汗來,她們也這樣沒規矩?”
在座的親王貝勒福晉無數,更有年長的老福晉,可玉兒是大汗側福晉,地位最尊貴,她要發作,旁人也不敢說什麼,只靜靜地看着,互相遞眼色,心想着玉福晉的脾氣,可越發厲害了。
“玉姐姐,您看,怎麼處置,我聽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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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福晉膽小,多鐸又避嫌不在家,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主。只是明白多鐸對這個小妾沒什麼喜歡了,所以才丟在府裡做雜役,其實連個小妾都不算。
“今天是你的生辰,別打打殺殺的。”大玉兒扶着蘇麻喇要去換衣裳,瞥了眼道,“把她趕出去吧,外頭冰天雪地,生死有命。”
“是是。”十五福晉立刻答應,一面吩咐人把這丫頭攆出去,一面簇擁着大玉兒去換衣裳,待她們離去,留下的女人們立刻說開了,還有人拉着齊齊格說,“玉福晉今天吃槍藥了?”
齊齊格也覺得奇怪,玉兒今天怎麼了?
可是她忽然想到,多鐸新納的小妾,莫不是……她指了一位庶福晉讓她道跟前,問道:“剛纔那個小妾,是不是十四弟前些日子納的?”
庶福晉四下看了看,怯聲道:“就是那個范文程的女人,十四福晉,您知道嗎?”
齊齊格心裡一咯噔,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屋子裡,十五福晉拿她的衣裳給玉兒替換,一個勁地說着對不起,單純的小福晉還什麼都沒明白,就怕得罪了人。
大玉兒看着有些心疼,她也無心再留下了,今天這事兒到底算不算辦成了,她也不知道,其實在看見那丫頭之前,她已經把該做的事忘得乾乾淨淨。
“我回宮了,你別忙了。”大玉兒起身道,“孩子留在這裡,晚些時候,會有人來接。”
十五福晉不敢挽留,跟着送到門前,戰戰兢兢地看着大玉兒離去,回身見齊齊格來了,她害怕地跑來問:“姐姐,多鐸會不會怪我?”
齊齊格安撫了幾句,就命自己手下的人去留心,後來送到面前的消息,果然說那丫頭被扔出十五貝勒府後,很快就叫人接走了,去了哪裡雖沒能跟上,但顯然有備而來。
夜裡齊齊格回到家中,將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多爾袞,多爾袞濃眉緊蹙:“所以,玉福晉是來替范文程要回他的女人,范文程到底對玉福晉說了什麼?”
齊齊格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可不論范文程說了什麼,多鐸這事兒就做得不對,偏偏是玉兒的先生的女人,你說玉兒的性子,能忍?”
多爾袞緊握拳頭:“多鐸那小子……”
齊齊格笑道:“我說呢,今天玉兒緊張得什麼似的,魂都在外頭飄呢。那模樣若是裝的,那也太真了,若不是裝的,也怪好玩兒的。”
夜色漸深,大玉兒獨自坐在側宮裡,她在十五貝勒府發脾氣的事,被姑姑訓斥了,說她不大度不穩重,可她今天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離開清寧宮時,看見扎魯特氏站在宮檐底下衝她笑……那麼猙獰。
“怎麼不點燈?”門簾掀起,一陣冷風撲面,大玉兒擡起頭,便見皇太極出現,笑着說,“聽說今天你很厲害?”
大玉兒怔怔地看着他,她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