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威皇帝再度蹙眉,爲白芍藥話語中含着的恭敬而有幾分不悅,但隨即就煙消雲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這或許就是成爲帝王后的最爲明顯的變化之一吧。而明威皇帝陛下,很明顯沒有意識到這個變化。或者說,即便意識到了,他也不會因此有任何感覺和反應。
畢竟,他現在可是萬萬歲的皇帝陛下啊!
“哦,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明威皇帝道:“你先坐。”見白芍藥坐下後,明威皇帝打了個手勢,一旁隨侍的太監立刻退了下去。
“這些日子,政務繁忙,疏忽你了。”
白芍藥神色微變,這……什麼意思?
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雖然這麼形容自己的父親,多多少少有點過分。可是,這卻是她最爲真實的反應。
疏忽?
不是疏忽吧?白芍藥忍不住在心裡怨懟。他們,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以前那些對自己真心實意好的少數人羣,都漸漸的疏離了自己。
疏離和疏忽,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可是……這其中的意味,卻不是這點點,傲視微不足道的差別可以形容的。非要形容的話,就是天淵之別,無法比擬。
“多謝父皇關心,一切都好。”雖然疑惑震驚,但表面還是不動聲色。這種下意識的隱瞞,將那種自己最爲厭惡的面具戴上。這種下意識的反應,讓白芍藥心中酸澀無比。
這,算是算是在防備了呢?防備自己的親人,防備自己曾經最爲敬愛的父親。——爲何說是曾經呢?因爲,現在的父親,對他的感覺,最多、最強烈的,都只有陌生。
得到了她的迴應,明威皇帝貌似真的相信了。放心似的點了點頭,道:“那就好。”
白芍藥笑笑,沒有說話。或者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了。
明威皇帝看了看白芍藥,咳嗽了幾聲,隨即道:“哦,有件事情要給你說。”
“父皇有什麼吩咐嗎?”白芍藥心一跳,表情保持不變。
明威皇帝見她站起身來,雖然看起來仍然很是一派淡然,可眼中微微閃過的光芒,還是被他發現,從而瞭解到了,他的這個女兒,靖國公主殿下,並沒有表面那麼柔順和。
其實,明威皇帝有時也覺得很可惜。
是的,非常非常的可惜……
但是,世界上所有的事情,發生了就不會有任何改變。而且,許多事情,都需要一種平衡。而權衡這種平衡的人,被稱爲統治者。而他現在,是最高的統治者。自然,思想和思維都從一種大局出發。只要能夠平衡這種大局,或者是自己的理想或野心,那麼,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爲這種大局付出。
自然,自己的子女也不例外。
如果說,白芍藥只是個單純的古代女子,那麼她雖然有什麼不滿,但不回又任何質疑。可是,她不是。她雖然敬重父母,雖然會爲了父母而付出,卻不回認爲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更不會認爲,父母之命,是至高無上
的命令。
可,有時候,一些事情都只是說說容易。白芍藥很清楚,父親現在說的話,不單單只是父母之命,而是不可反駁的君主之言。哪怕她是他的女兒,也不能對他的話,或者說,他的命令,有任何質疑!否則,這違抗君命的罪,不知道公主的身份,能夠抵消多少?而她,又能承受多少呢?
“吩咐什麼的,倒是沒有。只是,昨日早朝時,大臣們提起了一件事。”
明威皇帝沒有繼續說下去,白芍藥對此也沒有任何想要說下去的慾望。可是,情況由不得她,不是嗎?所以,她開了口,說了話,“什麼事?”
“你……現在一個人還好麼?”明威皇帝沉默了片刻,突然說出這樣一句關切話語,讓白芍藥心一跳。她努力的保持笑容,但身體的幾分僵硬,讓她意識到自己的不自然和對不安預感的幾分懼怕。
“女兒很好,多謝父皇掛懷。”此話的真意有多少,誰也不知道。但是,這麼說,雖然不盡全對,但也不會錯到哪裡去。在不知道皇帝用意之前,這麼說,是最安全,最保險的。
明威皇帝笑容沒有絲毫變化,看不出他對這個答案滿意與否。——這種表情,是以前白芍藥從未見過的。至少,是在他成爲皇帝之前。這或許就是身份的改變帶來的變化。
“是麼?那朕就安心了。父皇政務繁忙,難以顧料你周全,你可有介懷?”
白芍藥搖搖頭,眼中疑惑更濃,“女兒已不是稚兒,能夠照料自己周全,讓父皇掛心,是女兒不孝,還請父皇恕罪。”
“恕罪什麼的就免了吧。只要你自己能夠好好的照顧自己,那就好了。”明威皇帝貌似一副安心模樣,他將一疊奏章放在一旁,看了一眼有些侷促的白芍藥,淡淡一笑,話鋒一轉,“你已經寡居三年了,不短了。”
白芍藥微微蹙眉,這……是什麼意思?
“昨日大臣們提議,爲你選婿。這裡有幾個不錯的人選,你拿去看看。”說完,明威皇帝拿過一旁的幾疊文件,放在前面一些,道:“當然,一切還是要看你的想法。”
白芍藥忍不住收縮瞳孔,眼裡似乎只有那幾疊文件的存在。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看着她曾經尊敬無比的父親,嘴脣蠕動了好一會兒,才發出古怪的沙啞聲音。“父皇,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像是不瞭解白芍藥的意思,明威皇帝微微蹙眉,神色冷了一分。果然是當了皇帝的人,即便曾經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也能夠讓他動怒。——對於曾經的明威皇帝而言,這根本就不算是質疑和拒絕的反應,如今都可以被理解爲違抗天威,是大不敬。
“你是不願意麼?”
白芍藥心裡一睹,說不上什麼滋味從心底蔓延開來。這什麼跟什麼?!她有說過不願意麼,有表示出不願意的意思麼?雖然,她的確不願意。
“父皇……女兒已經習慣了目前的生活,並不想有任何改變。至於選婿這事……女
兒多謝父皇的好意。”
“這麼說來,你是不願意?”明威皇帝淡淡道。
白芍藥直視着他的眼神,帝王的龍威隨着眼神氣勢五行傳出,讓四周的空氣都變得壓抑沉重。
良久後,不知道二人沉默對視了多久,久到讓人白芍藥以爲,這個世界會在這篇沉默中崩毀。
“好了,你先下去吧。這件事,你好好的考慮考慮。這個東西,”明威皇帝指着那幾疊文件,“這些就暫時放在我這裡吧。等你考慮清楚,再來朕這裡拿吧。”
“……是,父皇。”
……
選婿?
白芍藥覺得,這是她殺了凌傲天,讓父親順利得以登基之後,自己又被封爲靖國公主後最好笑的事情。
白芍藥坐在公主府的閣樓上,旁邊擺着幾本書,一壺酒。她漫不經心的靠在樑柱上看着樓下風景,不時倒一杯酒,淺淺的抿了一口,卻也只是含着,未曾吞下。
她沉默的凝視着,神情平靜,表情幽深,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傳了過來,踢踏踢踏的脆聲像是在提醒着誰。可惜,除了風聲外,沒有誰給予了他迴應。
“你說,這個世界有比我更好笑的人嗎?”一直沉默的白芍藥,突然癡癡一笑,對着前方道。
腳步聲停止,卻沒有發出聲音。白芍藥也沒回頭看,但她即便如此,也彷彿知道身後站着的玄色身影。
“靖國公主……這個靖字,我該怎麼理解?我無數次想要忽視這個問題,可是無數次想起來,都覺得……呵呵,我該是心痛,還是悲哀呢?”白芍藥勾了勾脣,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澀笑容,“雖然沒有人說,但是有多少人不知道,我這個前朝皇后,親手殺了自己的夫君。我弒君、弒夫不說,這個靖國公主的稱謂,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還有一項叛國的罪名。”
“叛國?”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從白芍藥身後傳來。很明顯就能聽出,這聲音裡的沙啞絕非天生,而是後天喉嚨受過什麼牀上,才導致聲音如此沙啞的。
“難道不是嗎?”白芍藥放下酒杯,拿起一本書,漫不經心的翻來翻去。那模樣,根本就不是在看書,而是純粹無聊而翻書。嘩啦嘩啦的翻書聲,附和着風聲,讓這顯得靜謐過頭的閣樓,有了幾分生氣。
“所謂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是凌傲天的皇后,自然也是前朝的國母。可是,我卻殺了他。讓父親……父皇改朝換代,登基爲皇,你覺得,這不是叛國嗎?”
玄衣男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沉默到白芍藥以爲他不會對此作出任何迴應。說得也是,他怎麼會對此作出迴應呢?畢竟,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可是,不一會兒,沙啞的聲音又響起了。這種沙啞得讓人心裡難受的聲音,可聽久了,卻會從中聽到一種……唔,該如何形容呢?大概,可以說是“生活的聲音”的感覺吧?
這麼說來雖然很是奇怪,但這是確確實實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