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火光彷彿是從地面爬出來的業火,狠狠的將黑夜刺穿,渲染成爲了血紅的刺目,火光帶着毀滅的力量燒去了半個山林。
夜色在摧殘與撕裂中等來了光明,一縷微弱的晨曦從天際處小心翼翼的跳出來,不甚明顯的照在一池宛若死水的池水上,點綴出許許金光。
四周靜若孤城,彷彿所有的生機都被遏制在了那片夜色中。
空風許許,不夾雜一絲感傷,也沒有半分溫度,輕輕飄過,無痕無息。
當金光許許在池水面上鋪開的時候,整個池水彷彿被鍍上了一層淺金,格外耀眼。
死亡漸遠,生機復甦,所有的傷害與血腥都被白晝的明媚代替並掩蓋,暫新的一天再度拉開序幕。
如鏡的水面突然泛起了道道漣漪,那些波紋許許往外推開,一圈接一圈朝另一處壓去,形成了道道褶皺,似有什麼東西要從那片褶皺中破水而出。
下一刻,只見水花乍起,一道金影染着陽光的顏色從炸裂的水花中躍起,逆着光,踏着風,一掠來到了邊緣處。
他落地之後,半跪在地面,他的身子弓着,雙臂牢牢的護住懷中的人,她依然雙目緊閉,昏睡不醒。
清豔的眉目無喜無憂,彷彿是陷入了安眠。
“阿珝!”抱着她的人輕輕呢喃,玉質天成的臉上沾着水汽,眉睫與眼捷都沁着水珠,因爲他的動作而顫巍着細碎的光。
懷中的人依然沒有反應。
他們便是昨夜趁着火勢來襲而潛入水底的白玉容歸與蘇珝錯,只是爲了保護昏迷的她,他將自身的內息渡到了她身上,才保證兩人在水下不被溺死。
藏在水下依稀看到有一批人來到了池邊,只是他難辨敵友,不敢妄自行動。等待了半個時辰,對方終於離去。
他才帶着蘇珝錯躍出了水面。
這時,剛恢復安靜的池水再度被乍起的水花打破,緊接着一道道黑影接連着從水中拔出,腳下生風,橫渡水面來到了白玉容歸的身後。
“主子。”一道偉岸的身影率先抵達,屈膝跪在了他身前。
後方的人撲通撲通的跪了一地。
白玉容歸抱起蘇珝錯,朝四周看了看,入目的全是焦黑的樹碳與土屑,一呼一吸間全是腐朽焦臭的味道。
“九虛,你前去看看四周可還有其他人?”他伸手抱緊了蘇珝錯,因爲全身溼透了,站在岸邊有風,吹過來冷得徹骨。
“是。”站在最接近白玉容歸的黑影領命起身,縱身一躍就沒了蹤影。
片刻之後,黑影重新掠回,彙報道:“四周已無人,很安全。”
“那就走吧。”白玉容歸點頭,抱着蘇珝錯縱身又是一躍。
其他人陸續跟在後方。
爲了驅寒,他們就近落腳在了一處小鎮上,人流不大,也算是富饒,來往的行人皆是忙碌且自由,神態盡是笑意,似乎對如今的生活十分滿意。
他們入住了一家客棧,老闆與店小二因爲他們需要熱水驅寒,忙的跟陀螺一樣高速旋轉,剛擡着熱水來到白玉容歸處的店小二還沒歇口氣,就被白玉容歸吩咐去街上的藥鋪買驅寒所用的藥材。
抵不過客戶的要求,秉承着老闆交代的
客戶是貴人的叮囑,他只能認命的下樓買藥。
白玉容歸正在苦惱該如何替蘇珝錯驅寒的時候,一直昏睡不醒的蘇珝錯終於顫動的眼睫。這一動靜讓白玉容歸心頭一驚,旋即目不轉睛的盯着她。
蘇珝錯昏昏沉沉的醒來,剛醒來便被一陣道不清的冷意所席,她下意識的蜷縮爲自己保暖,但是剛動就被人止住,她還沒來得及回身就被一個人抱住了。
她緩緩睜開眼,手自然的搭上了對反的肩,當掌心觸及一陣光滑的肌膚時,還沒回身的神智一瞬間回攏,她嗖的凝神,將模糊的目光落在對方身上。
隨着對方的容顏寸寸入眼的時候,心頭的抗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便是安心的依靠。
“容歸。”
一夜寂靜無聲,這一刻聽聞從蘇珝錯嘴中溢出的輕喚,白玉容歸只覺心頭奔騰過一陣暖流,瞬間將盤踞在他心底的寒意驅散。
“阿珝。”低低的嗓音,融着百轉千回的柔情,聽起來格外悅耳。
蘇珝錯沉浸在這份得之不易的柔情中,貪戀久久。
直到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份美好,兩人才從相依偎的溫度中如夢初醒,蘇珝錯反射性放開了白玉容歸,纔看到對方片衣未着的上半身,回憶起之前掌心的那份觸感,她的臉倏地紅了。
白玉容歸見到蘇珝錯低着頭,輕輕的笑了笑,然後起身去開門,接過店小二手中熬好的藥,他轉身進屋,將藥遞給蘇珝錯。
“先喝點驅寒的藥,免得寒意傷身。”
蘇珝錯接過,抿了一口頓時覺得舌尖有着炸裂般的苦味,衝擊得她連連撇嘴,但是看道白玉容歸不容拒絕的臉色,她悶聲喝完,張着嘴吹出苦味的時候,不由想起以前自己喝藥時的蜜糖,倏地她就愣住。
見到蘇珝錯喝藥表情這般活潑,白玉容歸噙着笑盯着她,待見她表情一頓,他的笑容也漸漸僵住。
“容歸,溫陌君呢?”
他無聲嘆息,不出所料,她還是問及了這個問題。
“他……”他欲言又止,思考着該如何說下去。
蘇珝錯的手不自覺的抓住了他的手,因爲他的停頓,蘇珝錯的心已經沉了下去。
“他……”白玉容歸微微垂眸,驚訝的發現不過毫無重量的字竟然極難成音,“死了。”
雖然他用了最淡的語氣說出來,但是還是給蘇珝錯造成了難以描述的傷害。
“死了!”她覺得難以置信,“怎麼會!昨晚不是還好好的!他不是還在跟你敵對,跟你鬥志嗎?怎麼會死了!”
“阿珝!”白玉容歸早就料到她會這個反應,伸手按住了她的肩,“阿珝,他本就是臨死之人,昨夜的勞頓與吐血已經讓他元氣大傷的身子無力再支撐,加之四周火勢極大,濃煙滾滾,他更是呼吸困難,在逃離的路上徑直昏厥,不久之後就沒了呼吸。”
他沒法告訴蘇珝錯溫陌君是爲了不拖累他們,坐在樹上等待火勢蠶食自己而死。
這對於蘇珝錯來說,泰國殘忍。
蘇珝錯聽着白玉容歸的解釋,激動的情緒驀地收住,整個人呆愣着沒支聲,但是眼中卻奔騰着洶涌的淚。
“阿珝,他的離去已經是定局,這不是你能阻止的
,也不是我能改變的。你不要這樣。”白玉容歸看着她的淚,心疼不已。
“我知道,可是這一切本不應該是這樣的。”蘇珝錯淚眼迷濛,搖頭哭得更是厲害。
溫陌君若非遇見她,若非被她所拖累,不至於會走倒這個地步。當初他不是安排了蘇蔓吟換血嗎?如果不是她,或許他還能夠活下去。
她纔是真正害得他無處可退的人。
“阿珝,這不是你能改變的,不要這樣。”白玉容歸知道她放不下,但是一切已成定局,他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她,只能蹲身將她緊緊抱住,“你若是想哭,就任性的哭吧。”
蘇珝錯伸手保住了他,溫陌君的離世給她帶來的打擊讓她難以承受,而更讓她無法接受的是在溫陌君自己知道即將不久於人世的時候,竟然還給她下藥,讓她無法參與最後陪伴他的時光。
他這樣做是真的想要將自己完全剝離出他的生活,希望兩人日後再無糾葛,腦癌是下一世也不會有牽絆了。
這一生她欠的人良多,溫陌君尤甚,本想着可以在下一世償還,卻不想她連擁有其下一世的資格都沒有了。
白玉容歸靜默的陪伴着她,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肩頭哭得撕心裂肺,淚流成河。
好一通發泄之後,蘇珝錯才止住了淚水,雙眼紅腫得厲害,無奈之下白玉容歸只得吩咐店小二重新燒一桶熱水上來。
蘇珝錯有些侷促,畢竟自己這樣一番發泄對白玉容歸來說也不是好事,“容歸,我……”
還沒出口的解釋,被一隻細長且冰冷的手指壓住。
她怔然凝目,卻見他微薄的脣一張一翕,道:“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阿珝,我們還有未來。”
蘇珝錯聽後,眼眶發熱,淚水險些再渡流下。
所幸熱水來得快,才讓她有了一絲緩和之機。
白玉容歸見她還有點蒙,輕輕抱起她,將她放在了浴桶邊,低聲道:“你是要自己來,還是……”
蘇珝錯放開了他,臉色緋紅,“我自己來,你出去等我吧。”
兩人之間也不是沒有親密過,但是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羞澀的她,白玉容歸忍不住抿起壞笑,道:“可是我已經等了那麼久,你還忍心讓我繼續冷下去?”
蘇珝錯看了看拖去上衣的他,胸前的肌膚紋理分明,健碩剛毅,但是靠近心臟的地方有一道疤,不長卻能想象得出極深。
因爲那是她給予他的。
而且傷疤沒有痊癒,反而因爲泡水的緣故而起了白色的褶皺。
望着那道疤,她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一夜自己將劍沒入他體內的場景,退下去的疼痛再度回涌,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撫摸着傷疤,低聲道:“疼嗎?”
白玉容歸低頭看去,溢在心頭的疼痛因爲她的觸碰實質的繞在了心間,他伸出雙手捧住了蘇珝錯的頭,五指細軟修長,眉目雅緻溫柔,“不疼,而且以後再也不會疼。”
蘇珝錯聽聞之後,心頭情緒大動,最終化作了嘴上的嘆息。
“你先沐浴吧,之後好好休息一下,我在另一頭等你。”白玉容歸感覺心被撩撥,適時的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笑着對她道。
蘇珝錯沒有懷疑,輕輕的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