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聞並未立刻答應,楚銜玉站在一旁平淡道:“蘇相這般震驚,是覺得盛寵眷顧,還是覺得不想去呢?”
蘇聞見楚銜玉誤會,解釋道:“微臣是太高興。”
已經被關入靜思堂兩天了,宮中的人沒有陛下的諭旨自然不能直接去看,而宮外的他們更是沒法見到。
因此聽聞這個消息,他覺得那以置信,他以爲溫陌君不可能會主動讓他去看她的。
“那你去吧。”溫陌君面露倦色,朝着揮手。
“那臣告退。”蘇聞起身,緩緩退了出去。
楚銜玉見蘇聞臉上掩藏不住的欣喜,目光銳利,彷彿是看不懂他的情緒。
待蘇聞的身影完全被關在了殿門後,他纔出聲:“陛下爲何要讓莊妃娘娘不喜的人去看她?”
如今陛下的心思也越來越詭異,他也越來越猜不透了。
就如現在,陛下雖然與他之間仍然親近,但是卻像是被一層可觸卻不可見的東西阻擋了一般,讓他心頭微微沉凝。
溫陌君伸手撐了撐額頭,目光緩緩的轉向了他,語氣隨意,話語卻深:“銜玉,你我相識已有十年了吧。”
楚銜玉目光微垂,底下盡是乍現的光波:“是。”
“十年之中,你我之間都是相互扶持,相互信任的,那朕現在以朋友的身份問你一句,你可有事瞞着我?”
楚銜玉垂下的臉瞬間緊繃,擡起頭,眼中亦驚亦傷,“陛下這是在懷疑了銜玉?”
“朕非懷疑,只是身邊的人陸續背叛,難免會有所影響,想聽到一個堅定不移的聲音向朕確定永不變心。”溫陌君說着,目光也漸漸加濃了顏色,“銜玉,你能跟我保證嗎?”
楚銜玉迎視他的目光,見他並非戲言,眼神也就定了下去,“陛下,你信不過銜玉嗎?”
溫陌君也望着他,目光不驚不動,卻難掩一絲失望劃過,道:“你不能承諾朕,銜玉,你在擔心什麼?或者你在怕什麼?”
楚銜玉臉色一驚,雖然他極力平復,那表情是稍縱即逝,但是在目光如炬的溫陌君眼中也足以定格。
“銜玉不知陛下爲何質疑銜玉,但是銜玉想要保衛詔月,保護陛下的心卻從未變過。”楚銜玉受不住溫陌君寧靜中帶着銳利的眼神,只能躬身垂首,一則顯示自己的堅定,二則避開這道視線。
溫陌君自然看出了楚銜玉的不自然,但是話至此處,他不打算再說什麼。
“退下吧。”
楚銜玉眼底鋒芒漸斂,“是。”
躬身退出,再沒有擡起過頭。
自然不知溫陌君望着他一步步退出去時,臉上那難以說透的心涼與失望。
蘇聞得到了陛下的口諭來到靜思堂,那裡幽暗陰魅,森森發寒,走過一路壁火飄蕩的走廊,往下再走了一段樓梯,纔出現了一扇柵欄鐵門。
他剛站定在門前,就有人飄忽的出現在門後,道:“何人?來此做何事?”
蘇聞望着那人,面容泛冷,目光擒芒,且身形輕似塵煙,一看便知非凡物。
“在下蘇聞,奉陛下口諭來見囚禁在此的莊妃。”
對方聽聞之後,面容不見波動,目光卻朝着蘇聞身後的方向看了看,像是在向他身後的人確認。
蘇聞疑惑轉身,卻見身後長廊冷寂,壁火跳躍,不見半絲人影,瞬間心頭髮麻。
然門後的人卻動手打開了門,邊開門,邊提醒道:“左手邊第六間,莫走錯,莫張巡,否則便會被扔出去。”
蘇聞知道靜思堂的規矩,自然不敢得罪,點頭答是。
門被打開,對方絲毫沒有爲他領路的意思,他只得按照他的提示順着往前走,邊走邊數,身後傳來一聲關門聲後,他輕輕側目便見人影再度消失,空空如也,目光一驚,流轉了一圈後發現四處無人可見,無聲可聞,腳下的步伐不由得快了些。
不知不覺,便順着幽暗的火光走至了第六間,那間牢房被一片乾草鋪着,看起來雖凌亂但是好歹也隔絕了空氣中的那份陰寒之氣。
蘇聞在門前站定,便見裡面蘇珝錯披一身紅衣,青絲傾瀉,身形被蓋住了一半,嫋嫋獨立在窗前,那裡隱隱透着幾分白晝的光輝,襯得她單薄的身形更是柔弱。
門後只有一桌一牀,佈置單調,雖然蘇珝錯是下獄,還摘了妃冠,但好歹也沒有着囚服,總算是也保留點顏面。
房門自動被彈開,聽到聲響,她回頭表情有些訝異,但是看清來人是蘇聞後,她的目光卻又寸寸冷了下去。
蘇聞見到她不待見自己,臉上的神色未變,但是心頭的酸澀也忍不住。
門徹底打開之後,他邁步走進,門都被彈入關上,一分不差,像是有人在刻意看守一般。
當然他並不認爲自己看不到人,這裡就沒人看守了,靜思堂是詔月皇宮中最獨立,最特殊的存在,自然有着不同於尋常的規則。
“你來做什麼?”蘇珝錯見到蘇聞走了進來,出聲問道。
但是因爲兩日不曾有人來過,加上她不願與這裡的人對話,她已經兩日不曾說話,聲音十分沙啞。
蘇聞徑直坐在了桌上,聽聞她的聲音,嘴角一抿,伸手提起桌上的水壺晃了晃,知道里面有人後,爲她倒了杯水,道:“先過來喝點水再說。”
蘇珝錯轉過身,卻不動半步,逆光而立,五官沉浸在日光之中,顯得尤爲蒼白。
“不必。”
見自己好心被拒,蘇聞併爲表現得太過失落,而是自己喝了一口水,水質泛甜爽口,便知這裡的人對她還算照顧有加,至少所有的吃食都是新鮮的,不會是沉夜的。
“爲父是奉陛下口諭,進來看看你的。”
聽聞是奉聖諭而來,蘇珝錯目光中泛起了諷刺,“本宮是說蘇相高高在上,爲國爲民,怎會來見欲弒君的罪妃呢,原是如此。”
蘇珝錯的諷刺,蘇聞雖然非第一次聽聞,但是無論如何他就是做不到習以爲常。
“錯兒,你難道就不想爲自己辯駁嗎?”
若是說她擾亂政堂,他信,但是說她弒君,他不信。
“這是本宮自己的事,與蘇相無關,蘇相不必庸人自擾。”
“錯兒!”蘇聞見她對自己怨懟由來已久,想要爭辯,卻又很無力。
蘇珝錯轉過身不再看他,難得與其對話。
兩人各自沉默了會兒,蘇聞才重重嘆息了一聲,道:“錯兒,今晚是你母親的忌日。”
這句話成功讓蘇珝錯的冷淡破冰,她目光迎着光不斷的閃動。
見蘇珝錯依然不肯回頭,蘇聞繼續接下去:“你已有好幾年不曾好好祭拜你母親了,錯兒,你母親應該很想你。”
蘇珝錯表情一哀,眼底水光浮動。
“若是你想去祭拜你母親,爲父可向陛下求情,讓你先行祭拜再回來,那你可想出來?”
蘇聞的自言自語,讓蘇珝錯側身回眸,望着坐在桌前,目光盯着茶水,臉上的平靜被泛着日輝的光澤攪亂,眼底一片淒涼。
她沉思了一刻,便道:“不必,反正母親屍骨不在,本宮在哪裡祭拜都是一樣。”
說到這個,她不由的想起當初她母親剛落氣,蘇聞便不顧她的掙扎將母親的屍身帶入了院中,一把火將她燒得片甲不留。
登時眼中含痛,心如刀絞。
雖這是母親遺願,被縛一生,想要死後自由自在,但是想到一個完整的屍身就這麼化爲了一柸焦土,混入了茫茫大地之中,此後才無處可見,無處道思,心頭對蘇聞仍有怨念。
可是比起他的利用與絕情,那份怨念並不算強烈。
可是事隔至今,他舊事重提,她卻覺得那份怨念並非淡化,而是溶入了骨髓,因此他每一提一次,她的恨就深一分。
她的話極淡,淡得讓蘇聞聽出了裡面的切骨之恨,縱然風雲不驚如他,此刻也是疼痛似海,翻涌而來,讓他臉色絲絲泛白。
“錯兒,你真的恨爲父至此嗎?”
蘇珝錯收回目光,“這句話蘇相問過很多次,本宮的答案依然鮮明如初,若非血緣不可斷,本宮倒是想放幹融着你骨血的血。”
蘇聞身軀一震,再難出聲。
又過了好一陣,他才顫悠悠道:“陛下不日將離宮,此後前朝歸爲父管,兵權歸楚將軍管,你若是有想要的,想聽的,儘管差人說一聲便是。”
蘇珝錯聽聞他的這句話,心頭有些訝異,但是也未思及深處,繼而接道:“既然蘇相有了辭意,那本宮不送,蘇相慢走。”
蘇聞聞言,緩緩起身,第一步邁得極緩極難,之後才輕了些,走至門邊,牢門自動彈開。他的腳步頓在門邊,不回頭,卻再度開了口。
“錯兒不管你母親的事,你作何想,亦不管之後的你恨意多深,終有一日你會知曉爲父與你母親的心思一樣,皆是爲你。”
說案之後,他快步邁出,急急離去。
蘇珝錯聽着先緩後急的腳步聲,將蘇聞的話回想了一遍,伸手撐在牆上,目光才褪去了冷淡的僞裝,露出了那無法忽略的疼與苦。
這句話聽得太多,信得太多,如今已經對她已經沒了任何說服力。
就如溫陌君曾告訴她,他不曾相負,那她輾轉回歸又是爲了什麼,如今她被他親口指證,囚禁於此,又是爲了什麼。
難不成這些都是他們關心她,在意她的表現?
着實可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