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自己手裡最可靠的棋子已經不在,他對詔月所發生的事自然沒有那麼清楚,尤其是溫陌君與蘇珝錯之間的事,而白玉容歸卻不同,蘇珝錯便是他最大的暗棋,雖然現在兩人有些界嫌,但是從他對白玉容歸的瞭解,他若是想知道什麼,便有辦法知道什麼。
所以他跟蘇珝錯關係的緩和,也是時間問題。
翌日清晨,溫煦的陽光從厚重的雲層下破圍而出,驅散了籠罩在林間的霧氣,捲走了空氣裡的寒露,將溫暖散向大地的各處。
樹梢結着一個個晶瑩剔透的露珠,裡面光彩折射,霓虹四射,格外耀眼。
蘇珝錯昏睡了一天一夜後,漸漸從迷失中清醒,她的意識從虛無中回攏,動了動眼才撐起了眼皮,入眼的便是黃色的帳頂,她疑惑的側眼四處張巡,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個人都沒有的營帳之中,這個營帳佈置得並不豪華,除了地面那張金紅相間的地毯與紅木桌椅外,其他無一不是黃色。
起初她還有些迷糊,很快便反映過來了,這是溫陌君的營帳。
在這裡除了他,沒人會用這般尊貴的黃色。
之前被深留在腦海的回憶一幕幕涌上心頭,讓她愈發的清醒。
“纖阿。”她躺在牀上,自己在這裡,纖阿應該不會走遠。
但是沒聽到纖阿的聲音。
於是她再喚了一聲,依然沒回音,她疑惑素日裡纖阿應該是早早就過來了,爲何自己在這裡連喚了兩聲,都不見她的身影。
帳簾一臉,一角白袍從門處移近,側眼看去的第一眼,她沒看臉,那片不染纖塵的白色讓她第一時間想起了容歸,但是她很快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事,容歸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
第二眼的時候,她將目光投向來人的臉,溫雋雅緻的五官,隱而不發的氣勢,那無法遮掩的帝王之氣縈繞在身,來人步伐輕柔,望向她的眼波溫柔而沉迷。
“阿錯。”他徑直來到她的榻前,見到她醒來,臉上欣喜於外。
蘇珝錯沉默的看着他,沒有答話。
溫陌君伸出手捧着她的左臉頰,拇指溫柔的婆娑着她的臉,柔聲道:“身上可還有難受的地方,我讓鬼詣來給你看看。”
蘇珝錯依然不語。
他卻極有耐心,“怎麼了,是不是左肩疼得厲害?”
那裡是她傷得最重的地方,也是他最隱痛的地方。
蘇珝錯聽聞他說左肩,目光移開他往下看去,那裡已經全然看不出血跡,連她最愛的紅衣都不見了蹤跡。
溫陌君見她望着自己的傷口,雖然那裡被衣服遮去,還是無法掩蓋住他的心慌與疼痛,但是他沒有表現出來,反而含柔的笑着,道:“是我替你換的衣服,所以你不用擔心別人窺視了你的身軀。”
這下蘇珝錯不說話,也不行了,“爲何是你?纖阿呢?”
平日都是纖阿爲她換的。
溫陌君笑容不減,眼中卻有一刻的遊離,“她……你先別問,先養好身體,好嗎?”
蘇珝錯一聽便知有問題,不顧傷情撐起身,目光揪着溫陌君,聲音拔高卻帶着氣虛的
嘶啞,“纖阿到底在哪裡?”
溫陌君嘴脣欲動,正要答,她立馬又加了一句,“溫陌君,你不要騙我。”
他的脣僵在那裡,半晌才道:“阿錯,纖阿……她……已死。”
“已死”二字宛若驚雷在蘇珝錯耳邊炸響,耳邊嗡嗡鳴鳴,讓她再聽不進溫陌君的任何勸慰,心情難以平復,她登時紅了眼眶,“那她現在在哪裡?”
“阿錯。”溫陌君知道蘇珝錯得知這個消息,必然會十分震驚,但是卻不想她會如此的難過,當即將她攬入了懷中,試圖以自己的溫暖包裹她,讓她不要驚亂。
蘇珝錯心念纖阿,情難自禁,掙扎着從他的溫暖之中抽出,目光急切的望着他,不斷的追問:“她在哪裡?她現在在哪裡?”
“她在百米外的山林深處。”
溫陌君未答,另一聲更爲冷淡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她側目望去,邊檢鬼詣站在門口,全身逆光,不見其容,然而他身上卻有着如蘇珝錯的悲傷。
她掀被走下,因爲過於虛弱,她一下子跌坐在地。
“阿錯。”溫陌君見她這般急切,慌忙扶起她。
“別碰我。”蘇珝錯跪在地上,一手抓着地,一手撐着榻邊,目光卻不看溫陌君。
溫陌君的眼底溢開了一股悲色,自她醒來之後,對自己的關切視若不見,一聽纖阿就亂了心神,如今還因爲她而遷怒了自己,他心頭難受得緊。
蘇珝錯不看他,撐着身子往外走,鬼詣一直沉默的看着她,見他不顧溫陌君自己走了出來,來至他的面前,他身後攔了她一下,“娘娘,纖阿與你是什麼?”
蘇珝錯腳步一頓,目光一轉,望着鬼詣,清秀的五官依然棱角分明,但是卻少了一抹之前顯而易見的俏皮,多了一分被現實腐蝕的滄桑。
“這是本宮的事,無須和你交代。”
“若這是纖阿所想呢?”鬼詣又問。
“本宮自會親自告訴她。”蘇珝錯依然堅持,擋開鬼詣攔着的手。
“娘娘你可知,纖阿的身份。”鬼詣不動,繼續問。
蘇珝錯走了兩步又頓住,她沒回頭,“本宮知道,可那又如何,是人皆有心,這個世間最執着的力量便是來源於此,鬼詣,你若是真心珍視她,她一定不會是這個下場。”
纖阿跟隨她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她清楚纖阿的每一個想法,她對鬼詣怕是有着些許情愫,然而她是雲穹的人,縱然自己這一次是爲了給她自由將她帶出來,卻沒想到她會在未得自由的時候,將自己的一顆芳心率先獻了出去,而現實竟然給了她一個這樣淒涼的下場。
說完,她便拖着重傷未愈的身子跑出去,不顧侍衛的阻攔奪了一匹馬,飛速的追了出去。
“阿錯。”溫陌君緊隨其後,騎馬追了出去。
鬼詣在原地怔然出神了好一陣,才動身去追。
其他幾人見到這幾人相繼騎馬飛馳出營,個個都疑惑不解,不知發生了何事,商議之下,寒烈率了一隊精銳急急策馬而出,以免幾人遭逢意外。
山林空蕩,筆直的樹木沉默的
站着,彷彿是一個個冷眼看戲的人,圍觀着,欣賞着不斷落幕又不斷開戲的戲子。
蘇珝錯疾馳了一炷香的時間,來至林間深處,按照鬼詣說的百米之距,她很快就望見了綠衫叢林處,那哀然孤矗的孤墳,心下打動,翻身下馬,快步奔至墓碑前,望着上方只是用着紅色的字寫着纖阿二字後,她深吸一口氣,仍覺得難以接受。
她的手輕輕的撫摸着這塊冰涼的墓碑,又伸向那座新土翻起的尖包,嘴裡輕輕唸叨:“纖阿,本宮來了,你怎麼還在裡面呆着,爲何不出來給本宮行禮,信不信本宮攪了這座荒土,讓你無處安身!”
可是無人應她,四周的安靜彷彿是會吞噬聲音的怪物,讓纖阿無法聽聞她的聲音。
“本宮答應你,這次會給你自由,讓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還未看到就離開了,你這樣做是在損壞本宮的信譽,這還是本宮第一次向別人承諾,你竟然就讓本宮失言了,本宮不會原諒你的。”
這時,一陣風自林中襲來,吹得四周的樹葉婆娑作響,在這片絲絲碎碎的聲音中,她似乎聽到纖阿無奈而又縱容的喚了一聲“娘娘”。
蘇珝錯眼睛通紅,卻不落下一滴淚,眼睛重複的閉上再睜開,睜開再閉上,好一陣才平息下來。
溫陌君與鬼詣趕到的時候,便見蘇珝錯站在纖阿的墓前沒有聲響,沒有哭訴,沒有悲傷,整個人像是出離了這些情緒,安靜的凝視着。
“她,最後可有說什麼?”知道鬼詣與溫陌君趕到了,蘇珝錯目光不動,輕聲問道。
“纖阿說……”鬼詣見她詢問,開口正要字字複述出來,然而剛說了三個字,就被蘇珝錯厲聲打斷:
“別說了。”
緊接着她再次策馬往前奔去,那個方向是通往景國的路,溫陌君始料不及,一邊換她一邊着急上馬,而鬼詣卻望着纖阿的沉睡之地,悽然一笑,亦是無話可言。
纖阿,你看到沒,你家主子要爲你討回公道了,這是我都做不到的事,她卻在爲你做,你果然纔是最瞭解她的。
這時風吟再起,他恍惚的似乎聽聞纖阿溫柔的呢喃“鬼詣”。
“莊妃娘娘。”寒烈率着一隊精衛剛抵達幾人所在的林間,就見到蘇珝錯策馬疾馳,從裡往外奔來,然而在他與她交接的地方,她突然調轉了方向,直直往景國的路上奔去,驚得他臉色一變。
“阿錯!”溫陌君見她不管不顧的往前衝去,一邊焦急的喊着,一邊將馬兒驅趕得更加快速。
“陛下。”寒烈見溫陌君也追着蘇珝錯而去,不敢耽誤,指揮着身後的人策馬追上。
蘇珝錯一路疾馳,來至景國城樓之下,已是氣喘吁吁,損耗得厲害的身子還未恢復,又是這般狂奔疾馳,幾乎將她的身姿拆解。
放眼望去時,正巧見到樓上一抹淺藍色衣袂隨風翻飛,她拔地而起時,溫陌君正好趕到,見她自己上了城樓,心跳幾欲停止,大驚喝道:“阿錯,別去。”
蘇珝錯充耳不聞,站在城頭,讓那抹淺藍身影完全入眼,玉樹之姿,雅月之容,此人便是容貌驚世,氣質絕塵的白玉容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