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歌,一點一點,悽然成淚。
燭淚扶起燈火,暈光散開,灑落到陰暗的大牢裡。折射出來的光影,晦暗不明,一絲斑駁錯錯落下,將蜷縮在牢房中的單薄身影拉的極其攏長。
沉寂如同死水,化不開點滴的波瀾。沉重一聲一聲的扣下,人心重抑似鐵。
明明是臨近夏日的末春拂風,卻是讓人忍不住打過一個寒顫。
四處寒窗的天牢當中,送走很多無名小卒,也迎來無數的皇親貴胄。皇后從來都不是第一位,自然,也不會是最後的一位。
心中所有的期待隨着時光的流逝,彷彿一同消耗在靜諡的歲月裡。不過短短的幾日,皇后一貫端莊精緻的容顏,似乎蒼老了數十年。靜靜的坐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隨着皇后一同入牢的珍珠看着眼前皇后的模樣,藏在心裡的話,支吾很久,一直拿不下主意。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告訴皇后真相。
儘管整個人陷入無邊無際的悲傷當中,皇后依然從珍珠的神色裡頭看出不同尋常來。錯過燭火的薄光,皇后擡起眸,淡淡的看了珍珠一眼,
“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是我不能承受的。”
“娘娘。”話還沒出口,珍珠的哭腔噴涌而出,立即跪倒在皇后跟前,
“娘娘,您一定要保重啊。”
沒有是非緣由的一句突來之語,讓皇后甚是驚訝,斂着眸光,看着珍珠,許久才張了張口,
“說清楚,到底是怎麼的一回事兒,我的判處下來了,他想要我死麼?”
“娘娘。”聽的皇后如此淡然的預測着自己的結局,珍珠於心不忍。最終還是低下頭,緩聲答,
“娘娘,國公他們……”淚意灌溉在要說出口的話裡,哽咽的語調,讓珍珠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話聽一半,皇后依稀中明白了什麼,淡然的臉色忽爾大變,
“他們怎麼了,說清楚,他們到底怎麼了?”沒有辦法再去維持那種故作的鎮定,皇后從起身的草垛上下來,撲到珍珠的身邊。扭起她的衣襟,迫切的追問,
“說啊,我爹他們到底怎麼了?”
“娘娘,請節哀!”仍然是不忍心說出口,珍珠不敢擡頭望皇后的眼眸。淚水順着臉頰落下來,在地上碎開了一地的水漬。
短短几字,如有千斤之重,砸到皇后的心裡讓她連腳步都站不穩。一個踉蹌,整個人跌倒於地上,眼淚無聲的落下,脣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嘲諷微弧,
“哈哈哈,哈哈哈哈。鄭家,鄭家還是沒有保住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似失了心一樣,皇后近乎癲狂的大笑出聲。
“娘娘。”擔心皇后會出什麼事情,珍珠急忙跪着爬過去,趴到皇后身邊,扶着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娘娘,您千萬得保重呀,如今鄭家就只剩下您了。”
“你的意思是說,鄭家,被滅族了?”將珍珠的話聽的很清楚,皇后反而不敢去相信,流着淚的眼灌着濃濃的恨,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鄭家三代忠良,他怎麼可以。”錐心之痛,好比刻骨銘心。面臨的事實真相將皇后心中對易無風最後的一絲依戀跟懷念,碾的粉碎,
“易無風,你怎麼可以。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怎麼能?”悲愴到絕望的嗓音在寬闊的大牢一聲連着一聲,不停的迴旋着。
“娘娘,娘娘,節哀呀娘娘。”生怕皇后會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來,珍珠只能奔過去,緊緊的抱着她。
“節哀?”抓着珍珠話裡最頻繁的兩個字,皇后的口吻極盡諷刺,
“你讓我如何節哀,鄭家沒了,幾百口人,幾百條命。就這般沒了,啊啊啊啊!”
“娘娘,是陛下,是陛下。以國公大人與蠻國太子都敏合謀,將鄭家以叛國的罪論處。如此狠戾的手段,他本就是存了將鄭家斬草除根的心。”邊是安慰着皇后,珍珠邊是將對易無風的恨意毫無隱瞞的表露而出。
聽明白珍珠的話,皇后恍如大悟。
原來是這樣。什麼讓她勸父親去跟都敏合謀,藉以麻痹都敏,好將蠻國的七萬精兵引入甕中。不過是他設下的局,一環扣着一環,先是用鄭家的親兵去消耗掉蠻國的七萬精兵,然後,又用麗妃引她入局。
而他的後招,便是他早就篤定,父親會助都敏離開。然後,他好用叛國之罪,將鄭家連根拔起。至於她,謀害麗妃的罪名,已經夠她被處死。
好啊,算的真真是好啊。一絲不漏的,將他們鄭家的人全部算計在其中,連回旋的餘地都不留給他們。正如珍珠所說的,斬草除根。
這些年來的情誼,都是假的。
細細思來後,皇后方是如夢初醒。沒有想到,她竟是愛上這樣一個男人。
“娘娘。”見的皇后一直沉醉在自己的思緒中,一動不動,珍珠有些急了,靠近過去輕聲低喚着皇后。
“我沒事。”將思緒從沉思中拉回來,皇后小聲的迴應着珍珠。然後,似乎想起什麼,紅脣輕輕啓了啓,
“依照易無風的個性,必定會拿都敏之事與蠻國爭取對他最有利的交易。而蠻國,勢必也會用麗妃的死去向他討要公道。珍珠,我活不了了。”到底是跟在易無風身邊多年的人,對易無風的心思皇后還是能猜出一二的,想到自己的即將面臨的結局,皇后悲涼的看着珍珠。
“不,不會的,娘娘,不會的。”着急的搖了搖頭,珍珠反駁着皇后的話,
“娘娘不會死的,娘娘一定會活着,然後,殺了易無風,爲國公他們報仇。”
“傻丫頭。”聽的珍珠的話,皇后忽就笑了,
“如今的鄭家如此光景,又有何能力去報仇。”
“娘娘有。”當下就駁下皇后的話,珍珠篤定的答。
總覺得珍珠話裡有話,皇后正想問個清楚。突然聽到牢房外頭低低傳來獄卒的聲音,
“娘娘,這地方豈是您能來,您若是出了什麼事兒,奴才擔待不起呀。娘娘,您還是……”
“旁的話就別說了,給本宮領路吧。”清泠淡漠的女音一下子就將獄卒的話給打斷,在熟悉的嗓音中,皇后聽的分明。是於緋詩。
心中一激動,皇后猛的站了起來。果然見的一道緋色的身影踏着滿地明明滅滅的燭光,緩慢的走過來,等的人影走近後,皇后看的清楚,正是於緋詩。
轉過眸,於緋詩瞥了跟在一旁的獄卒一眼,啓了啓口,
“開門。”
“娘娘!”看着於緋詩堅定的神色,獄卒頗有些爲難。
“你只管開門便是,若有什麼事兒,本宮自會擔着,不會連累於你。”知曉獄卒心中的擔憂,於緋詩即刻揮了揮衣袖。從鼻端哼過一絲輕蔑,橫了獄卒一眼。
不得已之下,獄卒也只能順從的打開牢門。
“行了,你退下去吧。”牢門打開後,於緋詩走入牢中,將獄卒遣退下去。
“是,奴才下去候着,娘娘若有什麼吩咐,大可傳喚奴才。”接下於緋詩的話,獄卒鞠了一躬,纔是退出牢房。
見慣了皇后鳳儀威態的模樣,此時見着她滿目的滄桑,於緋詩不禁爲之一愣。許是明白於緋詩的驚訝,皇后揚着笑,走上前來,
“皇貴妃好興致,還有遊覽一番大牢的愛好。”
從皇后的聲音中回過神,看着眼前已是另外一番模樣的皇后,於緋詩頓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僵在原地,想去行禮,卻發現自己此時的客氣,會顯得格外矯情。
像是看透了於緋詩的心思,皇后自顧又是接了一句,
“其實皇貴妃也不必擔憂,我已是將死之人,威脅不到皇貴妃的。”
“皇后娘娘誤會了。”聽聞皇后的話語,於緋詩自知她定然是誤會了自己。急忙出言解釋道,
“臣妾此番前來,不是……”
“我已經不是皇后了。”等不及於緋詩將話說完,皇后便是把她的話給截了過去。神色落寞的開口,
“如今的我,不過是一介罪婢,如果你是來看我笑話的。你也看到,你可以走了。”
“我……”在芳華宮中思慮過千百遍的話,到了眼前,於緋詩才發現自己竟然是一句也說不出口。看着皇后,言語在喉嚨口堵了很久,然後搖了搖頭,
“罷了。臣妾此番前來不爲別的,娘娘受此牽連,臣妾也是難逃其咎。終歸是臣妾將一切真相告訴娘娘的,如若不然,娘娘也不會被牽扯其中。”
“這些沒什麼好計較的,易家皇朝的人一個比一個冷血,皇上想做的事情,就算沒有你。也會人引我走向那一步,而你,不過是剛剛出現罷了。”聽着於緋詩的說辭,儘管不曾深交,但皇后從於緋詩的眼神中也是看出她眼底的清明。遂爾,不再懷疑於緋詩的用心。
倒是看的開了,皇后似是安慰着於緋詩,更是安慰着自己道。
“娘娘請節哀。”難得皇后看的如此開闊,於緋詩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其實皇后的下場,無需多講,於緋詩心中也很是清楚,但是,她也無能爲力。
正如皇后說的,皇帝想做的事情,任誰都沒有用。
不禁有些泄氣。於緋詩不想繼續留下來打擾皇后,便是起身請辭。
就在於緋詩要走的時候,皇后盯着於緋詩轉身的背影,冷不丁的又開口,
“皇貴妃請留步。”
“娘娘可還有事兒?”對於皇后的請留,於緋詩的腳步微微怔住,轉過頭,看着皇后,問着。
“皇貴妃,你愛皇上麼?”連皇后自己也不清楚,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問出這樣的話來。但是,言語似乎言不由衷一樣,猛然就脫出口。
如若被皇后的問話給嚇唬住一樣,於緋詩的表情定格很久,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愛麼,於緋詩的心早在很久很久的時候,讓她自己給深藏起來。可是不愛麼,對於易無風,她總有那麼幾絲似有若無的悸動。
於緋詩自己也不知道,對於易無風,她是愛還是不愛。
所以,她沒有辦法去回答皇后,只能轉移開話題,道,
“娘娘早些休息吧。”
“於緋詩。”沒有再喚於緋詩皇貴妃,皇后直接叫出於緋詩的大名,
“本宮與你打一個賭吧。”
“什麼賭?”沒料到皇后會來這回,於緋詩微微挑起眼眸,望了過去。
“其實,你也不過是易無風手中的一顆棋子。”絲毫不理會於緋詩是顏面,皇后直直的將這些關係給點破。
無奈的笑了笑,於緋詩並不否認皇后的說辭,
“是,我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包括你的兒子。”見的於緋詩沒有明白自己的深意,皇后繼續道。
“娘娘的意思是?”聽的皇后提及自己的兒子,於緋詩神色警覺幾分。
“你且附耳過來。”沒有直接給於緋詩回答,皇后只是招了招手,示意於緋詩附耳過來。
順從的低下身子,於緋詩附耳到皇后脣邊。當皇后的輕言細語慢慢的流入於緋詩耳中,鋪天蓋地的驚駭,震的於緋詩差點站不穩腳步。難以置信的看着皇后,於緋詩喃喃出聲,
“怎麼可能?”
“你若不信,我們便來賭一把。如何?”深知於緋詩的懷疑,皇后挑了挑眉。
“好。”艱難的做出回答,於緋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