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誰在天地間燒了一把火,“譁”的一聲,盛夏淋漓而至。炎炎日光,像燒濃的烈焰,恨不得將人蒸出一層膏脂來。
平常這個時候,宮裡頭的主子們,必定命人去內窖取下幾塊厚實的堅冰。讓宮女在一旁用蒲扇拂着,吹來的風中夾着冰的涼意,清涼清涼的,那叫一個暢快。
還沒入宮的時候,於緋詩就常常聽的大夫人跟下邊的丫鬟婆子們講着宮裡窮奢其貴的日子。那時候並不以爲意。
如今進了宮,眼下被炎熱烤的整個人好似一塊蒸熟的紅薯,沒來由的就想起在相府裡邊聽過的傳聞。
因爲於緋詩封妃的時候,天氣還沒有熱到需要用冰塊的冷風。所以,於緋詩對於傳言中的這種納涼的方式,既是好奇,又甚是嚮往。
正待於緋詩想的出神,一道清婉內斂的女音,穿透於緋詩的臆想,緩慢的灌入耳膜,
“於丫頭,想什麼呢?”於緋詩這纔回神,眉目清明之際,眼前的菱花銅鏡裡映出一張風韻猶存的麗顏。
是先帝的麗太妃。
自從跟肖姑姑相認之後,於緋詩的活計便從前院裡頭的劈柴挑水,轉爲照顧後堂那些先帝遺孀的生活起居。麗太妃就是其中的一位。
麗太妃性子文弱溫婉,在先帝還是太子時就已經跟在先帝身旁,是太子的良娣。後來先帝登基爲皇,晉封爲麗嬪。但因爲一直不得先帝寵愛,也沒有所出,先帝甍逝之後,就進了冷宮。
許是麗太妃性子比較好相與,於緋詩與麗太妃甚是投緣。
前段時間裡,於緋詩奉肖姑姑之命,去太醫院領取撥給太妃們的夏桑菊茶。無意間聽見有太醫在鑽研使髮絲變的烏黑柔亮之法,於緋詩一時有了興致,偷偷將太醫的方子記了下來。
回到冷宮,看到麗太妃花白了少許的頭髮,突發奇想的想試試。
這不,眼下正拿用藥材熬的水浸泡過的梳子,給麗太妃梳着頭。
因爲坐的時間過長,從鏡子裡又看的於緋詩一直在發呆。麗太妃才忍不住出聲詢問着。
“呀,奴婢該死,竟是走神了。”忙忙搗鼓起手上的動作,於緋詩極爲不好意思的向麗太妃投以一記抱歉的笑容。
深宮寂寞,難得有這麼一個貼心的丫頭來陪自己說話,麗太妃歡喜還來不及,哪裡會真的怪罪於緋詩。亦是笑着,搖了搖頭,
“什麼該死不該死,我們這些都是被遺忘的人。哪天死了,只怕臭了都無人知曉。蒙你不棄,還願意來照顧我們這羣遭老婆子。”
“纔不是呢。”聽出麗太妃話間的酸楚,於緋詩邊用着自己特繪的梳子將她的頭髮梳過去,邊道,
“看看,看看。咱太妃娘娘那是風采依舊,不減當年,如果我法子有效,娘娘的髮絲復會漆黑。我們一起走出去,人家肯定說咱兩是姊妹。”
“看你小嘴甜的,今天肖姑姑給你抹了蜜了。”被於緋詩這麼一打趣,麗太妃心情瞬間大好,咯咯笑開聲。
接着,於緋詩又是忙活半晌,就到了該是用飯的時候。於緋詩跟後堂的宮女們仔細的備好飯菜,伺候太妃們用完飯後,才折到小廚房去。
一般用完午膳,太妃們都要午休一會兒。但是因爲最近天氣越發的炎熱,後堂居住的太妃們即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時常感到胃口不濟,還有頭昏目眩。
雖說是太妃,但畢竟是在冷宮裡呆着。
俗話說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況這些先帝遺孀。無兒無女的,在冷宮這鬼地方里呆着,除去三餐有人送來,病了累了,連個奉茶說話的人都沒。於緋詩瞧着,覺得她們也着實的可憐。
前半生,將所有的心思都給了皇帝;後半生,將所有的心思都託付給了冷宮。
好在,在相府的時候,因爲於緋詩的母親身子也不大好,時常用藥。於緋詩便偷偷的跟着來給母親看病的大夫學了點醫術。心下知道,太妃們的這些症狀,乃是因爲天氣太過炎熱所致。
於是,趁着太妃們午休的時候,於緋詩就會去小廚房,給太妃們熬夏桑菊茶。
從麗太妃房裡出來,往右邊拐去,頂着炎炎夏日,走過一條青石小道。於緋詩來到了廚房。迎面,就是一股熱氣。
冷宮的飯菜一般都是內務府有人送來,所以,設在冷宮裡的廚房一般都極少有人用。平日裡,一般都是於緋詩一個人來。今日倒是奇怪的緊,於緋詩到的時候,門正開着。
揣着懷疑,於緋詩踱步進去。忙活在竈臺前的身影,讓於緋詩微微一怔,出聲問道,
“不知道是哪房的姐姐,可否行個方便?”
忙活的身影應聲回頭,觸入於緋詩眼中的是一張恬淡柔和的臉。尖尖細細的,像貴妃們常嗑的瓜仁,膚色極爲白皙,眉彎的跟柳月似的,脣紅如砂。是一不可多得的美人。
仔細瞧着,於緋詩只覺得有些熟悉。
還沒待於緋詩想起來,到底是在何處見過。眼前的人兒,已經驚呼出聲,
“是你!”
“是我?”吼的於緋詩更是一頭的霧水。
那人已是大步的走了過來,走到於緋詩身邊,也不理會於緋詩有沒有認出自己。繼續開口,
“你不記得我了,那天在浣衣局的時候,我突然鬧肚子,然後還是你幫我把衣服送到縷霞殿的呢。你忘啦,我是那個冒冒失失的小宮女呀。”
“哦,原來是你呀。”聽的來人這麼一說,於緋詩才想起來。確實是她。
“是呀是呀,就是我。我叫點紅,剛被遣來後堂伺候。”見的於緋詩認出自己來,女子非常的高興,淺淺的笑意旋成一個漩渦,滾在她的脣角。看着,就覺得可愛。
“點紅姑娘好,我叫於緋詩。”接着點紅的話,於緋詩自報家門。
“哎,別姑娘姑娘的,我們都是這冷宮裡的粗使宮女。不過一賤婢,當不得姑娘兩個字呢。”忽爾間,見的點紅眉色間轉過一絲酸楚,說出口的話,也透着薄薄的悲涼。
於緋詩並不以此認爲,上前幾步,握着她的手,安慰起她,
“若我們不自棄,那在我們心裡我們便不是卑賤的。哦,對了,你不是在外頭伺候的麼,怎麼會來到冷宮呢。”而後,轉念想想,點紅既然負責給皇帝派送衣服,那她該是在御前伺候纔對,怎會到這冷宮裡來。
“別提了。”於緋詩這麼一問,點紅的神色又一次拉聳下來,
“那晚也不知道我吃壞什麼,肚子疼的跟刀攪一樣。就託你幫我走一遭。後來,良妃娘娘就召見我,一頓嚴刑拷打,說我褻瀆宮闈,不顧宮規。然後,就被扔到這兒了。”
“原來如此。”驀然間,於緋詩心下了然。想必是那時,自己藉着給易無風送衣物之際,奪得聖寵,讓良妃生了怨恨的心。但良妃礙着易無風,奈何不得自己,只能找成就了自己的點紅髮泄。
如此想來,於緋詩心下覺得,頗有些對不住點紅。奈何又不能跟點紅說明真相,只好拉着她的手,溫柔的道,
“別想了,既來之則安之。把眼前的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
“也是。”點了點頭,點紅覺得於緋詩的話說的還挺有道理。
“對吧。來,我正要給太妃們煮夏桑菊茶呢。這天氣熱的都要將人烤熟了,正好備點涼茶,降降火。”見點紅的情緒振作起來,於緋詩放開她的手,越過她的身邊,走到另一處竈臺邊上,生火着手煮茶。
“夏桑菊茶?”一聽的有吃的,點紅也來了興致,
“極好的名字,味道如何?”
“味道自然是不差的。”別的不敢說,於緋詩對自己的手藝還是極爲自負的。年幼的時候,每到夏天,於緋詩都會給母親煮茶。擔心壓不下夏枯草的苦澀,於緋詩會在茶裡放多一味甘草,還有少許的冰糖。
這樣熬出來的茶,非但不苦,還有着絲絲的甜味。
“這樣吧,等夥給你留一碗。”
“好呀,謝謝你。”聽的於緋詩給自己留一碗,點紅開心的差點沒往於緋詩臉上親一口。
於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一邊互相搭把手忙着自己的事情。
於緋詩不耐其煩的將洗藥,搗水,撿渣等等些許工序處理過後,才真正的開始煮茶。睜着一雙眼眸認認真真的守在竈臺前,仔細的把握着火候。約摸一個時辰,於緋詩的茶總算煮好。
揚起雲袖,抹去臉上被火光暈出的汗水,於緋詩在點紅的幫忙下把涼茶倒了出來。分配好每一個太妃一碗,還不忘給點紅留下一碗。
當下,點紅就捧着於緋詩給她留的那碗,吹了吹,顧不得燙就咕咕的喝了下去。
入口清甜的感覺,讓點紅直呼好喝。
喝完茶,點紅也沒有閒着,跟在於緋詩的身後,給各太妃送茶過去。這時候午時已過,太妃都已經醒來,聽到是於緋詩給她們送涼茶來了。一個個臉上都笑開了一朵花。
這些日子來的相處,太妃們都被於緋詩的細心,溫柔給折服,都非常的喜歡於緋詩。因爲在於緋詩的細心照顧,跟陪伴下,她們的日子似乎沒有那麼難熬。
點紅從來沒有見過,冷宮裡的人也可以過的這麼開心。對於緋詩不免有些崇拜起來,
“緋詩,我發現你真了不起。”
“額。”正在收拾碗筷的於緋詩被她這麼一番沒緣由的話,唬的一愣,
“怎麼了?”
“沒有啦。”點紅笑了笑,
“就是覺得你好了不起,冷宮的人從來都沒有這麼開心過。”
“哦。你說這個呀。”於緋詩總算明白過來,
“其實,不管什麼樣的日子。開不開心,都是我們自己的事。如果你想開心,別人也攔不住你。只不過,如果我們可以讓別人開心,那我們自己一定會更開心的。”
“你說的對。”點紅又是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幫着於緋詩一起收拾從太妃們房中收回來的碗筷。
收拾完畢,於緋詩正欲回肖姑姑處覆命,臨出門口時,恰巧看見路過的墨雲。依舊還是那副囂張跋扈的表情,冷凜的眸光,兇狠的像淬了毒的刀子,瀰漫着對於緋詩的怨恨及厭惡。
知道她不待見自己,於緋詩索性也不理會,直直越了過去。
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