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啊。”
卿詞伸出掌心,任由雪花飄落掌間。
藍雨立即自馬車裡拿出一柄紫竹綢傘出來,撐在已然走遠的紅衣男子身後。
這裡的一切都沒有變。
平矮普通的房舍,房舍前面的木柵欄,不高不低的青石小階,貼了精緻剪紙的牆壁……
村裡面每家每戶的人都很友好,晴雪川裡嚴寒,村民們總會約在一起前往深山打獵採藥。父親有時候興致起,也會跟着他們一起去,每每這個時候,母親肯定會一大早起來,爲父親穿衣備箭,口裡還會說上一兩句叮囑的說話。
而她和哥哥則會在被窩裡露出雙眼,看着父親母親臉上散發出的柔和的光。
那時候無論外面的天氣有多麼惡劣都好,他們都會覺得屋子裡溫暖如春。
童年的生活還真是令人追憶啊。
這條雪道便是她和哥哥經常與別家的孩子聚在一起玩耍的地方。
打雪仗,堆雪人,捉迷藏,在雪地之中盡情奔跑,鄰家哥哥憨厚的笑容,還有最愛哭鬧的黃衫女孩;元宵佳節到來,他們總是會圍在一起,蹲在地上,看那小小煙火在雪地中綻放的瞬間;每天玩累了,走回家時,總會看見母親倚在木門邊上含笑的身影。
那時候真是幸福啊,什麼悲傷什麼淒涼,永遠都不會和他們一家沾上邊,或者說,永遠都不會和晴雪川這個美妙的地方沾上邊,可是,爲何後來的一切一切會於一瞬間全變了呢?
以前熱鬧的街道現在變得荒蕪,看似什麼都沒有變的村莊卻——
成了一座死人窟。
空無一物,徒留每家門前被永不融化的大雪覆蓋的孤獨墓碑。
晴雪川的人們,大概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死去吧?
知道他們死因的人,應該只剩下他們二人吧?
這對命不該絕的雙生子,永遠揹負着村中死去人們的冤孽活下去。
苟延殘喘,不得解脫。
命運之手不知何時把他們的心臟攥緊,他們每走一步,都如踩驚雷,怵然恐懼。
霍景闌一步步踏在雪地之上,他的步伐緩慢而沉重,恍恍惚惚似在走向未知的境界。
“景闌,他們的墳墓都是你立的麼?”
卿詞側頭,看着每家每戶門前的青白墓碑,心中哀痛,彷彿連血液都凝固起來。
“嗯,是我自五年前又回到這裡,命蘭燼閣的人立下的。”
霍景闌簡短回答,他似乎不願多說。
那天回到晴雪川之後,他便立刻命人仔細檢查每間房舍的情況。這裡自九年前被人貿然屠村之後,便一直保持着那一晚的血腥情景,沒有人再來騷擾過這裡。
也許那一幫殺手也知道,這裡過於嚴寒,即使想要縱火毀屍滅跡亦無從下手。
是以,留下這一片充滿哀鳴的銀白天地,讓生者哀悼。
濺在牆上的血跡還在,然而橫在地上的,卻是一副副陰慘白骨,白骨之上裹着的破碎布絮迎着寒風獵獵翻飛。
這個地方至少埋了三百名人口,密匝匝的墓碑,沿着兩旁街道一直延伸至盡頭,轉彎,梅樹之下,便是
他們的家。
卿詞禁不住,金眸一下子便涌出了淚。
許多許多不能割捨,亦無法割捨的回憶全都被瞬間翻了出來。
彷彿高大的父親同時抱起自己和哥哥的情景還在昨天,自己早上懶牀不願早起而被母親搔癢癢的笑語還回蕩在屋頂,村裡的人都很喜歡對弈,他們家總是很歡騰,幾乎每天都會有村民向父親討教棋藝,然後便會有一大幫村民站在一旁圍觀,偶爾還會發出一兩聲喝彩。
這裡的生活總是寧靜的,但是,卻不會使人覺得厭惡或者無聊。
現在回想起來,父親和母親大概是晴雪川裡最有見識的人吧?
村裡的人一有什麼不能解決的難題總會到他們家向他們父母請教。
這裡的人們樸素單純,並沒有因爲他們一家身是從外面來的而孤立他們,相反地,他們出奇地友善,對他們總是很照顧,有什麼好的東西總會和他們一起分享。
卿詞遺傳了她父親霍御行的淺金色眼眸,他們的先祖霍行之,出雲國第四十七代國主,亦是擁有一雙淺金色眸子,他也因如此,而不被他的父皇待見。
生不同人,註定要被世人歧視的吧?
慶幸的是,卿詞在這裡並沒有被當作怪人看待,她從懂事起,便一直被人善待,只是,這段日子卻太短了。
短到她還來不及細細回味,便戛然而止。
“父親和母親的墓碑,你埋在哪裡了呢?”
卿詞顫聲問道。
淚水仍是不受控制地倘延在兩頰上,似一片溼潤的花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