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夭



就在卿詞將手中的丹丸給予霍景闌和趙泫塵的時候,那兩名澤淚宮的弟子便站起身來,察看這周遭一切的情況。

這裡似乎比方纔剛進墓穴的甬道還要陰森與黑暗,隱隱聞到一陣腐土的味道,兩邊的牆壁圍得很高,頗能帶給人壓抑陰沉之感。

那其中一名名爲明慶的男子伸出雙手沿着牆壁緩緩摸索着,口裡還道:“明青,這裡似乎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最後一個字斷在喉中,尾音之處是由身至心發出的驚悚恐懼——

只因那名名爲明慶的男子此刻抓在手中的是毛茸茸卻帶着硬刺的一截……

他隱隱想到什麼,然,單是想一想便覺得自己周身顫慄,且頭皮發麻。

那種感覺比剛纔在山林幻境之處所看見的成千萬條黑斑小蛇在瘋狂舞蹈的場景更令人覺得嘔心!

他甚至乎想馬上斬掉自己的右手,再也不想回憶那種柔軟堅硬卻隱隱能感覺到那柔軟堅硬之下那生物肌理之中神經緩緩跳動的觸感。

真是令人膽寒至極!

明慶立刻放開自己的右掌,奈何那異物已經察覺到有鮮活生命的存在。

“嘶——”一聲飛速響動,那不是毒蛇吐信的聲音,而是……

“明青,你快點走,快點去告訴夫人他們,這裡有蜘——”

另外一名名爲明青的男子一聽,還未來得及爲同伴遭逢劫難而傷心,就已經開始往來的方向拔腿狂奔!

這個墓穴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地方?爲何一切陰險惡心之事都讓他們給遇着?

那“幽煌冰環”究竟又在哪裡?

明青拔足狂奔了整整一刻鐘之後纔回到卿詞他們所待的地方。

剛纔明慶渾身血液被吸乾的聲音猶在耳中,他狠狠喘了幾口氣,一眼看見躺在地上仍舊昏迷不醒的白浚衡,不由悲慟萬分:“我們現在……快點走,明慶他剛纔遇見了……”

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完,這個巨大石臺的兩壁突然“轟隆——”一聲,霎時之間光亮起來。

霍景闌趕緊擡手掩住卿詞的眼睛,以防她因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光亮而刺痛了雙眼。

“待慢慢適應了光源之後才睜開眼睛……”

紅衣男子的話語低低擴散在一瞬,只因在看見眼前情景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已經呆住了。

“景闌,這裡發生何事了?”

卿詞仍舊被捂住雙眼,她攀上霍景闌的手背,急切問道。

“……卿詞,待會兒你睜開眼睛的時候務必要做好心理準備。”

霍景闌的語氣已經嚴肅起來,站在一旁早已嚴陣以待的趙泫塵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

卿詞心中一沉,緩緩點了點頭,示意對方自己已經知道。

霍景闌慢慢放開置於白衣女子眼睛上的手,有橘黃色的暖光涌進眼中,整個石臺一望無際,而就在自己面對的那堵石牆之上,一隻巨型蜘蛛正匍匐在上,蜘蛛的頭顱之上正有數千上萬只大小不一的眼睛正虎視眈眈盯着你,即使離它並不近,但衆人似乎能夠看見自己在那肢體動物眼中倒映出的錯愕面容,那種驚悚戰慄之感瞬時傳遍全身。

卿詞緊攥住胸口,只死死側過頭去,不欲再看見那隻如此巨型的蜘蛛。

霍景闌早已經爲她輸送內力,助她平復呼吸。

他的視線卻是看緊蜘蛛所待的方向,他從未見過這種品種的蜘蛛,那巨蛛從頭到腳,包括每條蛛腿,蛛腿上的絨毛皆呈金黃色,金燦燦的一團,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

它的口中正蠶食着一個人,一點一點地,細碎地,異常享受地,將那名剛剛還對着他們說話的年輕男子給一點點吞噬乾淨。

“明慶!”

一聲悲嘯從明青的口中道出,衆人皆眼眶微顫,揪心異常。

他們這次又應該要怎樣度過這一場劫難,繼續前進?

“卿詞,執燈一族的人是否有告訴你這裡是什麼地方?”

霍景闌眼風微移,望向虛空之中懸掛着的一個巨型沙漏,而趙泫塵則早已拔出手中的烏曉劍,渾身緊繃。

卿詞細細閉目回想,那隻金蛛在進食完之後,出乎意料地沒有立即接近他們,而是開始口吐金色蛛絲,看它的架勢似乎要將這個懸空在空中的巨大石臺編織成一張華麗的絲網,將他們一次性地吞食殆盡。

“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這裡應該是要我們進行一場賭注。”

卿詞終於睜開了眼睛,對着他們說道。

“賭注?即是如何?”

霍景闌問道。

“即是——”

隨着卿詞說出的一詞落下,整個看不到頂的虛空之上漸漸顯露出一方冥黑天幕,那天幕之上灑滿了銀白星子,如外面世界的蒼穹那般,閃爍着衆多知名或不知名的星宿。

而在他們所待的石臺之上則現出了一方棋盤,黑白棋子縱橫交錯,粗略望去,竟像霍景闌以一局成名的“星榆棋局”。

只是,那局上之棋比起現在留存下來的“星榆棋局”還要複雜上數倍。

那方天幕之上星子的排布也疑似局上殘棋,每一步棋子的移動伴隨着的,又是新生的幻象。

到最後,石臺正中的位置之上緩緩崛起一個大氣磅礴的古代戰場,戰場之中山川河流縱橫,一黑一白兩批人馬激烈對峙,但他們都缺了一個主帥,羣龍無首。

那陣勢,儼然模擬着局上棋子的戰勢。

自古以來,以棋喻戰,乃是常有之事,霍景闌和趙泫塵看到這裡,心中也隱隱猜出這場遊戲的賭注究竟是什麼。

若要他們分別擔任那戰場之上兩支軍隊的主帥,那麼卿詞在這局棋中,又應該要幫誰?

還有那隻正在不斷織網的大金蛛,他們又應該要如何防備它突然襲擊?

白浚衡仍在沉睡着,要他一時半刻醒來保護卿詞根本沒有可能,唯一能拜託的也只有那剩下的唯一一名澤淚宮的弟子,明青。

“沙——沙——”

一直懸在虛空中沒有轉動的巨型沙漏此時毫無預兆地倒轉過來,開始倒漏細沙,計算時間。

“喂,病秧子,莫要告訴我,若然在那沙子流完之前,你贏不了那局棋,咱們就要被那隻噁心的傢伙吃掉哈?”

趙泫塵的語氣已帶上急躁。

“正是。”

卿詞語氣尚算鎮定,“那棋局之上的形勢,無論優劣都會顯現在天幕和戰場之上,你們二人要各任一方人馬的主帥,而我,若要贏這盤棋局,則要將你們兩方其中一方的人馬殺死。”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若然我在沙漏漏完之前輸了,那麼,我們都會被那隻大金蛛吞噬。”

白衣女子說罷,苦笑一聲,“你說我又應該要怎樣做呢?”

無論我幫誰都好,到最後你們的下場都逃不過自相殘殺,若然我僥倖贏了,那麼只要死一個人,我們便能到達下一個目的地,若然我輸了,那麼你們所有人都要爲我殘廢送葬。

你們說我又該怎樣抉擇呢?

“卿詞,你會執什麼棋?”

霍景闌問道:“是黑還是白?”

“應與往常一樣,白子。”

“好,那麼我就做黑子的那一方。”

紅衣男子語氣平靜,甚至脣露微笑,彷彿完全不把這場生死之宴放在眼中。

“不,我今天穿的是玄衣,該由我統領黑色的一方。”

趙泫塵在苦無思緒之際居然想出瞭如此蹩腳的一個理由。

他看定卿詞:“你不是很不喜歡我,而我以前又對你做過那麼多沒有道理的事情,那麼現在這個時機便是你報復我最好的機會。”

玄衣男子這次終於伸出指尖摸上白衣女子冰涼沁心的臉頰,狠狠地掐了掐:“記住,別對敵人手下留情,即使我受了重傷,也有你所給的護心丹保命。”

說罷,他便不再看卿詞,而是直接執了劍往戰場的方向衝去。

“卿詞,好好等我們回來。”

霍景闌深深地看她一眼,到最後還是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的脣,才毅然奔赴戰場。

虛空中的沙漏已經流逝了近三分之一,白衣女子正盤膝坐在棋盤旁邊,手執白子,與一個虛無的人在緊張對弈着。

雙方的棋路都很快,黑白棋子晶瑩剔透,棋子擺佈複雜如天上星辰縱橫,仍是以中間天元之位統領全局,卿詞一棄以前下子穩打穩紮的套路,袖底之下一隻纖手翻出如龍騰雲的凌厲氣勢。

不是不在意趙泫塵的生死,而是與她對弈之“人”實在是過於厲害,要贏對方,就首先要在氣勢上將對方壓倒。

九魅蓮燈一如既往,在旁邊發出幽幽微光,這場弈局消耗的不僅是腦力,還有她爲數不多的心力,欲真的要與對方一較高下,那麼必須要速戰速決,爭取時間將黑子全數吃掉。

況且,她也沒有過多的時間來消耗。

細沙的流逝已超過了三分之一,而棋局進行則不夠一半。

若然再是這樣下去的話,還未決出勝負,時間便要用完,到時候的情況會比現在更麻煩。

她所採取的這種直接的戰術說起來雖是簡單,然而,對方在百十年前亦是弈棋高手,又豈會那麼輕易地被她得逞,以快打慢?

局中白子轉瞬之間又被連吃了數子,白衣女子早已修眉緊蹙,執了白子的右手遲遲不敢放下。

她知道自己所行的每一步會在戰場之上起着什麼驚人的變化,她連上方纔的那一次,已是犯了第三次失誤,若然這一次她再中了對方的圈套,那麼景闌是不是會死?

“噗——”一聲,一口鮮血自口中吐出,白衣女子驚憤攻心,之前又耗費了如此多的心力,根本不能再堅持下去。

她的指尖不斷顫抖,眼前棋路幻象叢生,頭頂橫流的天幕不斷飛速地移動着,直逼得人心神懼焚,不辨東西南北。

卿詞狠狠閉上雙目,不斷地強逼自己冷靜下來,額上虛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沙漏窸窣流動之聲不停地在耳邊徘徊,簡直要把本來置於高度緊張狀態中的人給逼瘋!

白衣女子此時根本就冷靜不下來,她看着眼前下得一塌糊塗的棋局,只覺身心絕望,胸腔之中熱血涌動。

自六歲以後,平生沒有試過如此驚恐無助,她攥了攥右手,白子冰涼的觸感安慰了她,待她想再次下子時,一隻修削如斯的手奪過了她手中之棋,和煦的氣息呵在她的頸邊,“讓我來吧,你且去休息片刻。”

卿詞一聽此人熟悉的聲音,金眸之中不禁涌出了淚。

你來了,你終於來了。

這廂棋局對弈換了一人,那邊戰場對戰卻沒有易帥的可能。

紅衣男子又被玄衣男子反手刺了一劍,自己身後的士兵以一種詭異的姿態被對方的兵馬毫不留情地殺掉,那些立於戰場上的士兵本是一堆森森白骨,月光照耀之下更是陰森可怖,堅硬盔甲後隱藏的是一張張慘不忍睹的骷髏臉,沒有月光時還好一點,起碼能看見其生前的樣貌,若然一碰上月光,無論其是否被敵人斬殺,皆露出死後腐爛了一半或是全部腐爛的顏面。

然,兩方主帥卻是無暇探討這些,他們幾乎是憑着本能去對戰,每一招每一式的出手皆是刺向對方的死穴。

而事實上,在進入了這個戰場之後,他們便已經忘記了對方是誰,他們忠誠地演繹着兩支軍隊的元帥,都以奪得這場戰爭的勝利爲目標,因此,此刻的他們心無旁騖,都當對方是生前最大的敵人!

他們並不知道,此次戰場所上演的是一百五十年前那名氏族首領所打的最後一場戰爭,而當時那場異常壯烈、後世卻鮮少記載的戰爭在一百五十年後又在這片荒冢之地上重新顯現。

真不教人不唏噓!

霍景闌緊攥着對方刺入自己肩頭的寶劍,再然後一掌拍向對方的胸膛之上,趙泫塵被對方死纏着根本無從躲避,硬是以血肉之軀熬了對方一掌,他們的眼神空洞,然而卻是噴發着沖天的怒火。

趙泫塵迅速擡腳踢向紅衣男子,兩人身體又是一觸,然後各自往後倒退開數丈,站定在一方岩石之上。

兩人身上都受了不重不輕的傷,而霍景闌身上的傷勢比趙泫塵的還要嚴重數分。

“我勸你還是別繼續打下去,反正無論如何,你最後還是會輸給我的。”

趙泫塵吐了一口鮮血,面容邪肆倨傲。

“未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誰會贏,天知道我會不會扭轉戰局?”

“哼,以你這副妖孽模樣,去作詞還差不多,學什麼打仗?”

“你莫要狗眼看人低!”

隨着紅衣男子的一聲斷喝,刀劍相交的聲音再次襲來,兩人再次不要命地開打,全然沒有發覺不遠處的河流之水越涌越烈,仿於一瞬,進入了炎夏汛期。

河水不斷往岸上翻涌,戰場之外的沙漏也快要流至劇終,大金蛛在片刻之間已織了一個巨網,金黃色的蛛絲交錯紛呈,以一種嚴密殘酷的姿態將他們包圍其中,卿詞已恢復了常態,她在一旁靜觀棋局,藍衫公子方纔所下的那一目棋她還是想不通其用意所在,眼看着時間快要用盡,而這一局不知歷盡了多少艱深與智慧的棋局也快要告終。

實很難想象,在原本白子一邊倒的棋勢之下,他又是以怎樣的手段將這一局棋局堪堪與對方扯平,且又不至於令對方死傷過多,黑白棋子,相得益彰。

執燈一族的老者並沒有告訴她,若然這一局棋和了又該怎麼辦?

或許答案稍後便會揭曉。

隨着最後一顆白子塵埃落定,白浚衡突地站起身來拉緊白衣女子的手,又示意旁邊的明青跟上,卿詞不知其所以然,遂疑惑看向他。

“夫人,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絕不要放開爲夫的手喔,”白浚衡垂眸看她,“不然,你可會煞費爲夫的一番用心了。”

“待會兒會發生什麼事?”

話音甫一落下,耳邊便響起震耳欲聾的流水衝擊之聲,但見幽白無垠的山川之水從那古戰場上洶涌而來,浩大凜然之聲勢疑將石臺之上的一切都沖走流盡!

翻滾的河水之中隱現一黑一紅兩道身影,卿詞一看此等形勢,頓時明白了白浚衡方纔那一着的用意是什麼。

與其在此作困獸鬥,倒不如順着那奔騰的河水涌向下一處未知之地!

“卿詞,那河水快要來了,可要緊緊抓住爲夫啊,若不放心的話,爲夫還可以無償獻出懷抱的。”

卿詞哭笑不得,忍不住擡頭瞪他一眼,在此等惡劣的環境之下也只有他才能神色如常地開着玩笑,而她,竟然也覺得心安。

白浚衡微微一笑,於洶涌流水來臨之際,赫然擢起她的下頜,深深地吻了下去。

巨大的流水衝擊着兩人的身體,白浚衡早已將卿詞緊緊護在懷中,冰涼的河水將二人的衣袂墨發全都激起,白浚衡仍是吻緊卿詞的脣,幫她輸渡真氣,助她在水中呼吸。

夢中曾經無數次出現的男女子在水中打鬥的情景又再次浮現腦中,脣齒之間是白衣女子亙古不變的馨香,白浚衡低眸看着她,心中只餘一片安寧。

他們最終被衝出了石臺之外,隨着那湍急的河水再次涌向地底深淵,石臺之上的什麼大金蛛什麼星榆棋局什麼古戰場全都被拋在身後,而他們最後被帶去的是另一個未知的境地——

整座墓穴的最深處,內嵌之殿。

“卟——”

又一盞燈花熄滅,卿詞心臟突然一緊,劇痛傳遍全身。

九朵幽魅紅蓮現在只剩下三朵,而她所能支撐的時間已不過半天。

九魅蓮盞是由“執燈者”的心血所化,其以“執燈者”的陽壽作爲代價,幫助探墓之人尋找方法度過危險,而每熄滅一盞蓮燈,就意味着持燈之人的壽命減少九分之一,卿詞陽壽本就不過一年,而這次她進墓取燈,押上的自然是她全部的壽命。

一年,用掉了三分之二的時間,那麼此時的她還剩多少日子了?

卿詞掩了眸中苦澀,繼續跟着他們進入到內殿之中。

內殿大而空曠,沒有絲毫奢華的裝飾。

亦,沒有任何象徵着帝王的棺槨。

整個內殿就只有一泓酒泉緩緩向上噴涌着醇甘烈酒,酒泉旁邊放了數個酒盞,皆是以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其中所包含的寓意再明顯不過。

這墓穴生前的主人大概是想以這種方式來歡迎能順利到達這裡的人。

“蘭燼公子,趙三王子,你們打算怎樣辦?”

白浚衡看了那數個酒盞一眼,剔了剔眉。

他們都不認爲設計這墓穴的人到了這最後一步還會放過他們,這酒泉之酒香雖則香,但並不代表不會蘊藏劇毒。

且,幽煌冰環尚自看不見蹤影,若貿然喝下這酒,豈不異常冒險?

衆人正猶豫間,只見白衣女子先行出列,向着那酒泉走去。

“卿詞!”

霍景闌一驚,知道她想要做什麼,遂立即跟上了她的步伐,對她說道:“你身體不好,還是讓我來代勞。”

說罷,便執起其中一個酒盞當先喝了一杯下肚。

白浚衡和趙泫塵緊隨其後,也勺了一杯醇酒,一飲而盡。

當餘下所有人都喝下了酒之後,一陣清脆的掌聲從酒泉底下傳來,緊接着酒泉噴涌的中央緩緩往兩側退去,緩緩鑽出了一抹虛幻的人影。

三名男子早已把白衣女子護在身後。

而那抹飄浮在酒泉之上的男子身影面對着他們警惕兇狠的目光,也不怒,只勾脣一笑:“想不到你們這四個毛頭小子加上一個半死不活的臭丫頭竟然能最終闖入我壽終正寢的地方,還真是有點本事哈。”

“你

莫不是這座墓穴的主人?曾差點一統天下的那個氏族首領?”

趙泫塵斂眉問道。

“呃,能不能把‘差點’二字給我去掉?這聽着多彆扭啊!”

“……”

衆人不禁嘴角微抽。

“我再問一次,你們真的不給那個‘執燈者’喝上一杯我這裡的冥宮泉酒?很有強身健體的功效喔。”

說罷,那抹男子身影便俯身掬起一捧酒往自己的嘴裡送去。

衆人皆看見那線美酒穿過那人半透明的身軀,再然後消失在酒泉之內。

他果然不是真人!

然而得出這個結論他們並不感到十分害怕,因爲較之於前面所遇見異獸毒蛇,一縷孤魂實算不上什麼。

“若然不喝,她又會怎樣?”

霍景闌問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那縷魂魄看了霍景闌一眼,笑容古怪:“沒什麼怎麼樣,也就是會令你後悔終生而已。”

後悔終生?

卿詞不喝這一杯酒會令我後悔終生?

霍景闌心中奇怪,也覺得事有蹊蹺,但是方纔那一杯酒雖醇,但是卻比這世界任何一種酒都要烈,都要燒心,他喝上一杯都覺得難以承受,若讓極少喝酒且心臟又不好的卿詞來喝,豈不是會折了她的壽?

“好,你當真不讓她喝是吧?”

他看了看卿詞蒼白的面容,又問了一遍。

“是的。”

霍景闌堅定回答。

卻不知,他這次的堅決與體貼在無意之中將挽救卿詞僅剩不多的陽壽的最後一個機會給剝奪錯過,到最後,一場深刻愛戀竟成空。

“那好,”那縷魂魄不再糾纏在這個話題之上,“你們是誰要取那‘幽煌冰環’的?是你嗎?那個穿藍衫的?”

“正是在下。”

白浚衡出列,澹笑說道。

“嗯。方纔那局棋下得不錯,我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盡興了。”

“原來與在下下棋的人是前輩你。”

“是啊,不是我和你下,難不成是鬼和你下麼?”

“……”

難道你本身不是一縷鬼魂?

“其餘的人又如何?你們辛辛苦苦進到這裡來,難道你們就不想要那冰環?‘得冰環者,得天下’吶!”

這句話之中暗含挑釁。

霍景闌和趙泫塵互相對望一眼,都看見對方眼中相同的想法。

“我進來這墓穴之中只是爲了尋她。”

霍景闌側頭,溫柔地看了她一眼。

“若我趙泫塵想要奪這天下,我會靠自己的實力,而不靠這冰環。”

“哈哈,如此甚好哈,你們真是一個比一個癡,一個比一個瘋啊——”

男子大笑出聲,“既然你們都將冰環讓給他,那麼好,拿三朵蓮花過來交換。”

——此人分明想她死!

三朵蓮花意味着什麼,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但,事到如今,到了這最後一步,她不得不答應他,不然,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前功盡廢。

她悽清一笑,擡手將僅餘的三朵血蓮摘下,再經由白浚衡之手交至那抹魂魄手中。

“哈哈,如此甚好,甚好。”

“男子”將手中的蓮花隨手一扔,扔在酒泉之上,緊接着又有一樣物什從酒泉之下浮出,那名“男子”伸手取過那個盒子,打開來看了看,再然後纔將那個盒子扔給白浚衡。

“吶,你要取的冰環。”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衆人只覺這句話中含着一抹釋然。

白浚衡伸手將那盒子接過,也不猶豫,徑直打開來一看,但見有絲絲冰寒之氣從盒子中透出,待寒氣散去些許之後,終於露出了冰環的真面目。

整尊冰環通體呈幽寒銀白之色,往冰環裡頭看去隱隱看見一閃而過的鐵黑玄色,冰與鋼的完美結合,最高權力的象徵。

“卿詞,你來看看這冰環如何?”

白浚衡將那尊冰環遞至白衣女子面前。

卿詞伸手接過,曾在那名執燈一族的老者口中聽說過冰環的特徵與形狀,現在再看那冰環,果真與傳說中描述的一模一樣。

她擡眸看了白浚衡一眼,想要啓脣說話,然,一字尚未道出,腳下突然一軟,整個人往後倒去。

“卿詞——”

“卿詞!”

“霍卿詞——”

趙泫塵此時離白衣女子最近,他眼疾手快,立刻將她抱至懷中,剛一觸到那襲白衣,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顫,那名女子竟然體溫全無?

“噗——”

懷中女子緊接着連吐數口鮮血,赤色溫熱的血染紅了雪白的衣襟。

殤得刺目。

由她體內幻化而來的那朵赤紅血蓮不知何時已失去其蹤影,僅餘左臂之上那個紅得發黑的遠古圖騰。

那般的不祥。

“卿詞,你……”

白浚衡和霍景闌已經不想再問出口。

他們緊了緊拳頭,有一股深深的無力涌上心頭。

她定是瞞了他們什麼,要不然又怎會吐出這麼多鮮血?

要不然,她又怎會體溫全無,且,眸色黯淡?

“哎,你們這幫人還真不知她爲你們做了些什麼。”

那名“男子”搖了搖頭,眸中卻不帶任何悲慟。

卿詞只目帶哀求地看着他,希望他不要將自己爲他們所做過的事說出來。

可,那個“男子”卻是殘酷得令人絕望。

“怎麼,你如此偉大,爲了他們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到現在都快要死了,還不想讓他們內疚?我可看不下去了。”

那縷魂魄說話的語氣徒然一變,變得正經起來。

“你們可能不知道,當她決定跟你們進墓穴,就註定了要死。凡用過九魅蓮燈的‘執燈者’的陽壽總是十分之短暫,最長活不過三十歲,只因九魅蓮燈消耗的是人的壽命,每用一朵蓮華,那個人的壽命便會減去一分,待九朵蓮華用盡的時候,就是她的死期。”

“而你們,尤其是你,”“男子”指了指白浚衡,繼續說下去:“明知道她活不長了,還帶她進墓穴來取冰環?這簡直是叫她來送死!現在讓你拿到冰環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要愧疚一輩子?”

白浚衡沒有反駁,只垂了眸,緊握着白衣女子冰涼的手。

“莫要問我爲何會將這些事情知道得如此詳細,”那名“男子”又出聲,“你們相信與否,當‘執燈者’進入這個墓穴之中,點燃蓮燈之時,我便會在這內殿中知道她的生平所有之事。”

“而我,方纔所說的,導致她最後死亡的,只是很少一部分的原因。”

“男子”揉了揉額角,說了這麼多話似乎很疲憊,他看向白衣女子,柔了語氣:“你最後想死在哪裡?我可以成全你。”

此言一出,衆人終於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最後,他們聽見白衣女子虛弱的聲音淡淡響起——

眼前是一片悲烈的紅。

曼珠沙華,三途冥道,寂寂流年挽不住卿之韶華,青蒼面容染上殘陽如血,佳人金眸仍自帶笑,卻失去了往日的清漠如霜。

記得在不久之前她還在這裡吃過她“哥哥”的醋,記得自己總把他當成是這片花海所幻化出的冶羈男子,記得自己總想與自己心愛的人親自走一段彼岸之道,也許下一世還能與君相逢相知,與相愛。

其實若然她有喝一杯那墓穴酒泉裡的酒的話,或許她不會這麼快便陽壽已盡,即使雙腿以後都沒有辦法醫治,但總算可以活下來。

可是,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厭倦了這種經常要人照顧的生活,況且,那杯酒能續給她的壽命又有多長呢?

到頭來,她還不是躲不過心臟衰竭所帶來的致命病症?

是以,她寧願選擇如此平靜地死去,也不願繼續面對人生的千瘡百孔。

他們現在已經知道了真相,她不想活在他們愧疚悲傷的眼神之中。

死,還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只是,在死之前,她還是想和他走一段寂寂冥道,訂一段來世姻緣。

“景闌,你陪我走這最後一段好麼?”

卿詞側頭看向旁邊的紅衣男子,淺金明眸染了夕光,浸滲出深沉的笑意。

“好。卿詞提出的要求,景闌何時又拒絕過?”

說罷,他便伸出自己的右手,邀她走這一段漫天赤紅的路。

緋豔的夕光將那一紅一白兩道身影拉得綿長,站在他們身後的那兩名男子早已側過頭去,泣不成聲。

殘缺的夕陽,蘭燼燭滅的情,曼珠沙華,彼岸花開,誰欠了誰?

誰,又愛了誰?

世界,荒蕪。

《蘭燼殘陽》正文完。

(本章完)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紅衣魅(三)紅酥館墓穴毒(三)前塵事戰事烈世間情晴雪川(三)晴雪川(七)紅衣冉佳人殤墓穴毒(十三)墓穴毒(五)奪花影(五)紅衣魅(二)闖墓穴(五)嘆七夕(二)星榆局(五)不復返墓穴毒(一)戰事烈闖墓穴(三)世間情闖墓穴(二)雙子恨(二)芳汛絕墓穴毒(六)闖墓穴(八)行路難淚晶瑩(一)吻前塵(二)奪花影(三)兄妹隙(三)奪花影(三)逆天降星榆局(五)行路難霏雨情晴雪川(九)星榆局(三)問罪詔闖墓穴(八)雙子恨(一)雙生子墓穴毒(三)晴雪川(七)晴雪川(十)墓穴毒(十一)墓穴毒(一)闖墓穴(四)墓穴毒(四)解烈酒闖墓穴(八)奪花影(八)奪花影(六)兄妹隙(三)卿詞嫁暗戰起奪花影(四)星榆局(三)相別離(五)困獸鬥奪花影(九)(一更)奪花影(四)兄妹隙(一)墓穴毒(十)執燈者(二)奪花影(八)雙子恨(二)戰事烈墓穴毒(十四)淬豔毒(二)(一更)相別離(一)困獸鬥晴雪川(一)兄妹隙(三)星榆局(四)星榆局(五)紅衣魅(四)嘆不盡前世今生【文案】吻前塵(三)開局 起墓穴毒(十六)橫塵變墓穴毒(三)奪花影(六)開局 起闖墓穴(三)踏清鉦晴雪川(一)晴雪川(一)流沙桎(一)情何堪(一)紅衣魅(三)墓穴毒(八)逆天至聚光石玄衣烈鎮冰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