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酒後吐真言,席間,這傢伙藉着酒勁告訴我:“不瞞老兄,我當處長爲什麼失敗了?原因很簡單,不懂控制的本質,其實現實中控制無處不在,誰也擺脫不了控制,控制的真諦是讓被控制者享受控制,讓他感到只有被控制纔是自由的、幸福的,我當處長時爲什麼大家都罵我專制?因爲我控制了大家的感覺,卻沒有控制他們的思想,控制感覺,只是對肉體的束縛,思想還會胡思亂想,思想一胡思亂想就會讓人不安分,我恰恰被這種不安分打敗了。痛定思痛,我發現成功的控制,是讓人們在被控制之下感覺美好,使人們沉迷於控制,崇拜控制,達到控制者與被控制者心靈的共鳴,使控制成爲魅力無窮的誘惑,使被控制者必須跟着控制走,像吸毒一樣,以至於連擺脫了‘控制力’的人,也處在一種失去了控制的控制之中,這就是嚮往控制,後悔失去了控制,怎麼才能做到這一點呢?那就是不僅要控制人們的思想,更要控制人們的靈魂,特別是那些鍾情於胡思亂想的人,靈魂最是無依無靠的,也就是說,越是有思想的人,靈魂越是痛苦的,我們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慾望,但是我們可以通過控制對慾望下的靈魂給予安撫,怎麼才能做到安撫呢?就是讓充滿慾望的人享受幻想,在幻想中看到希望,而希望是由靈魂控制的,越臣服於靈魂就越靠近彼岸,通過這種臣服達到覺悟,從而得到解脫。當人們臣服於靈魂時也就承認、相信、甚至崇拜了控制,眼下誰的靈魂不需要安撫?因此控制的最高境界就是控制靈魂,這一點只有宗教能夠達到。而目前國內最深入人心的宗教就是佛教,老兄,包廟既可以引人向善、普渡衆生,又可以賺點香火錢,何樂而不爲呢!”
我聽後敬佩之餘暗罵:“你他媽的哪兒是賺點香火錢,簡直就是發靈魂財!”但是我知道趙忠破天荒地請我喝酒絕不是向我兜售生意經的。席間,他不時向我打聽羅伯特的情況,頓時引起了我的警覺。羅伯特與彭國樑交往甚密,而且兩個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賭”,莫非趙忠是在爲劉一鶴蒐集信息?官場上只要抓住對手的卵子就不愁他不乖乖地聽話,彭國樑與劉一鶴在當副市長時就爲了爭常務而結下了樑子,如今雖然彭國樑居劉一鶴之下,但是彭國樑根本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二虎相爭只是遲早的事。
別看眼下我兒子在綜合二處爲彭國樑服務,而胡佔發有意讓大偉接他的班,但是憑我在市委工作近二十年的經驗和這些年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的見識,真要是跟了彭國樑很可能不是福而是禍,因此我斷然反對大偉給彭國樑當秘書,何況讓大偉接自己的班只是胡佔發的意思,並不是彭國樑本人的意思。據大偉說,彭國樑對黃小明更感興趣,論實力,黃小明確實比我兒子有優勢,這並不是說我兒子就比黃小明差,我兒子的才能我最清楚,大偉只不過是缺乏鍛鍊的機會而已。常言道上樑不正下樑歪,彭國樑是個什麼樣的人,從獎勵招商引資有功人員這件事就可見一斑。當市長秘書是仕途的終南捷徑,但是如果跟錯人也可能是致命漩渦。在中國做生意就是做關係,特別是房地產領域,做關係就是做政治,像我這種大房地產商就經常有求於胡佔發,胡佔發利用特權從中沒少揩我的油,由於市長秘書地位特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往往擁有一種市長延伸下來的隱性權力,這種隱性權力甚至比顯性權力的活動能量和空間都大,如果跟上不好的領導,秘書很容易成爲領導腐化墮落的工具。我看那個胡佔發早就成了彭國樑的柺杖,大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勢,作爲秘書如此有恃無恐,一定是掌控了彭國樑的小辮子,胡佔發想讓我兒子接他的班,是有自己的小九九的,他以爲一旦離開彭國樑可以通過我兒子遙控彭國樑,如果是黃小明接班,大概不太好遙控,其實胡佔發錯了,他忘了我兒子是政治學專業的高才生,再說一旦給領導當了秘書就要爲領導負責,怎麼可能爲領導的前任秘書負責,要知道未來的前程掌握在領導手中。想到這些,我一方面極力遊說趙忠向劉一鶴推薦我兒子,另一方面我向趙忠提供了一些彭國樑與羅伯特交往的情況,特別是豪賭方面的情況,並暗示趙忠,彭國樑的賭資很可能來源於被剋扣的獎勵招商引資有功人員的獎金。
趙忠聽後眼珠子像狼一樣綠了起來。但是有一件事我藏在心裡始終沒敢說。我和香港萬通集團合作開發的河港花園有一塊豪華別墅叫梨花苑,共有二十棟別墅,這是東州城最貴的房子了。房子還是圖紙的時候,羅伯特就讓我給他留一套,我以爲他要把老婆從香港接來一起住呢,也沒多想,等房子竣工售出後,我發現羅伯特留的那套別墅售給了一位陌生女人,名字叫繆桂珍。羅伯特的老婆我見過,根本不叫繆桂珍,我便跟羅伯特開玩笑,“是不是耐不住寂寞養二奶了?”羅伯特不避諱地說:“我品味那麼差嗎?實話告訴你,買樓的女人是市財政局局長陳實的小姨子。”我當時聽後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但是我對羅伯特的話仍然將信將疑,便暗中瞭解陳實到底有沒有小姨子,結果瞭解後發現陳實只有小舅子,根本沒有小姨子。我不知道羅伯特爲什麼跟我撒謊,只知道這棟樓價值千萬,這個繆桂珍只交了兩百萬就買下了,即使是陳實的小姨子買,羅伯特也不會打這麼多的折扣的,這就增加了我的好奇心,我暗中留心想看看到底是什麼菩薩有這麼大的神通,結果這棟別墅始終沒有人住,其它十九棟住的都是東州城最有錢的老闆,當然我也是其中的老闆之一。
有一天晚上,我應酬到半夜纔回家,開車路過那棟別墅時,我發現門前停了一輛奔馳,我立即警覺起來,將車停在暗處想看個究竟。結果等了一個多小時,從別墅裡走出一男一女兩個人,藉着路燈和草地燈光我發現男的竟然是彭國樑,女的竟然是歐貝貝,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這時,從司機位子上下來一個人,熟練地給彭國樑開了車門,歐貝貝先鑽進車裡,然後是彭國樑,原來“司機”竟然是胡佔發。
胡佔發開車走後,我的心仍然久久不能平靜,我當時只有一個想法,堅決阻止大偉給彭國樑當秘書,我早就耳聞彭國樑不僅好賭,更好色,但常言道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這個畜生竟然連身邊的歐貝貝也不放過,這下子王朝權可慘了,我聽大偉說過,歐貝貝很虛榮,一直瞧不上自己的老公,但是王朝權對歐貝貝感情很深,如果王朝權知道常務副市長給自己戴了頂綠帽子,一定很痛苦。
這件事一直悶在我心裡,連大偉也沒敢告訴,歐貝貝畢竟和大偉是同事,另外我也沒敢告訴趙忠,因爲這件事畢竟牽涉到與羅伯特的合作關係,這與羅伯特賭博不同,賭博是他個人行爲,賭資也是他個人的。這棟樓羅伯特不僅和我打了招呼,而且一定向香港總部做了彙報,因爲這棟樓的餘款全部由港方承擔了。
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告訴了一個人,這就是我未來的兒媳婦尚小瓊,我兒子給小瓊起了個外號叫“老貓”,我覺得這個外號起得很貼切,因爲小瓊的工作就是抓老鼠。我聽大偉說,小瓊目前正在市政府辦公廳公務班執行特殊任務,我不知道小瓊執行的是什麼任務,但是我求小瓊幫我查一查這個神秘的繆桂珍到底是誰?不出十天小瓊告訴我,繆桂珍是彭國樑老婆張佩芬的化名,但署名繆桂珍的身份證卻是真的。我聽了以後大吃一驚!
有一天早晨,我打掃市長辦公室時,看到了真正的劉一鶴筆記,當時那本黑黑的厚厚的筆記本就放在他辦公桌正中間的抽屜裡,那個抽屜以前都是鎖着的,不知爲什麼,那天早晨沒有鎖,也可能是劉市長忙忘了,我輕輕地一拽,那個寬寬的抽屜就開了,露出了那個黑黑的厚厚的筆記本,我興奮地打開一看,扉頁上赫然地寫着一句鏗鏘有力的話:“劉一鶴,以你的全部靈魂去行正義、誦真理!”接下來每一篇筆記都是對工作的思考和體會:“上任東州以來,一直堅持只幹不說、多做少說、幹了再說,在不爭論、不折騰、不張揚中推進東州各項事業的進程,然而,一些幹部拼勁始終不足、幹勁一直不高、闖勁根本沒有,不僅意志消沉,而且有的無所用心、敷衍塞責,陷於文山會海,忙於迎來送往;有的愛做表面文章,不願意真抓實幹,滿足於‘傳聲筒’、做‘中轉站’,習慣以會議落實會議,以文件貫徹文件;有的急功近利、心浮氣躁,不是撲下身子幹實事,而是眼睛向上謀‘位置’等等。這些問題的存在,致使一些本來可以做好的事情沒有做好,一些本來應該解決的問題久拖不決,一些本來可以緩解的矛盾進一步激化。我說過,我到東州是當縴夫的,無論環境多麼複雜,矛盾多麼尖銳,我都要和人民一道攻堅克難,一抓到底。對發展中必須解決的問題,對羣衆反映強烈的問題,真正靜下心來,不浮躁、不唱高調、認真對待解決,只要有信心、有決心、有恆心、有耐心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我講過解放思想要殺出一條血路,但解放思想決不是胡思亂想,更不能胡作非爲,要經得起明察暗訪。當然改革必須冒風險,發展必須付成本,穩定必須花代價。誰都不想冒一點風險,誰都不想付出一點成本,誰都不想花一點代價,一句話,誰都不敢爲天下先,就這麼等,等到最後是落後,穩到最後是不穩。”
“我有一個夢想,就是通過改革把老百姓變成經濟發展的主體,變成民主政治的主人,變成文化繁榮的主角,變成社會進步的主力!”
這纔是真實的劉一鶴,言爲心聲,我相信這個大厚本子裡的話都是劉一鶴的心靈之語,這與我臥底觀察的劉一鶴是吻合的,這樣的劉一鶴不僅不可能是一位腐敗市長,而且是一位真正的人民公僕。東州市有這樣的好市長,應該說是人民之幸,百姓之福。
很顯然,《公務員筆記》不可能出自劉一鶴之手,儘管筆跡是一樣的,我也敢斷定,有一個和劉一鶴筆體一樣的人在陷害劉一鶴。這個人就在市政府辦公廳,但不可能是後勤的人,只能是綜合處室、秘書處室的人。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排查,種種跡象都指向了彭國樑身邊的人,最值得懷疑的就是綜合二處的人。我只好用排除法,首先是處長楊恆達,彭國樑對楊恆達有知遇之恩,他是彭國樑從老領導身邊親自選拔的處長,是平時最倚重的左膀右臂,經過仔細觀察,楊恆達的字與《公務員筆記》的字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儘管楊恆達的字寫得很漂亮,但已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會不會楊恆達表面有一手字,背後還有一手字呢?也不可能,因爲即使彭國樑對楊恆達有知遇之恩,也是爲了討好老領導,在東州副市級以上領導誰敢不給老領導面子?即使是劉一鶴逢年過節也要親自探望老領導,楊恆達有這樣的背景,沒有必要與彭國樑同流合污。其次就是許智泰,但是許智泰的可能性也不大,儘管彭國樑與林永清搭上關係,是許智泰搭的橋,但是他剛剛抱上彭國樑這棵大樹,兩個人還沒有磨合到絕對信任的程度。
最沒有可能的就是歐貝貝,因爲歐貝貝的字太陰柔,一看就是女人寫的字,而《公務員筆記》的字雄秀灑脫,只是與劉一鶴本人的字相比多了些鬼魅之氣,一看寫字之人寫字時就心懷鬼胎。不過歐貝貝做人不檢點,確實懷過“鬼胎”,而且因“鬼”沒人味而打掉了,歐貝貝還因此而離婚,辦公廳許多人私下裡議論,說歐貝貝肚子裡的“鬼胎”是趙忠的種,由於歐貝貝與趙忠走得近,我還真差點相信了,後來大偉的父親告訴我在梨花苑有“兔子”偷吃“窩邊草”,我這才明白“鬼”是誰!
既然好好的常務副市長不做,非要做“鬼”,我敢斷定彭國樑就是《公務員筆記》的幕後指使者,因爲搞垮劉一鶴第一個受益的就是彭國樑。當然我還缺乏證據,之所以斷定彭國樑是《公務員筆記》的幕後指使者,是因爲彭國樑的字寫得龍飛鳳舞,跟劉一鶴的字根本沒法比,而且以彭國樑的浮躁,他也不可能有時間去煞費苦心地練習寫劉一鶴的字,那麼誰最有可能成爲《公務員筆記》的始作俑者呢?答案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剛剛接任常務副市長秘書的黃小明,另一個就是黃小明的前任,也就是現任古橋區副區長鬍佔發。
我聽耗子說,當年黃小明被調入綜合二處是由於得到了時任常務副市長劉一鶴的賞識,這說明劉一鶴對黃小明是有知遇之恩的,如果當年劉一鶴不升任清江省副省長,黃小明很可能獲得劉一鶴的重用,儘管如今黃小明成了彭國樑的秘書,以黃小明的品質和城府,會做出陷害劉一鶴的苟且之事嗎?我想不會,再說他給彭國樑當秘書也不過幾個月,還不應該磨合到彭國樑可以交辦他寫《公務員筆記》的程度,何況我平時看了幾篇黃小明發表在報刊雜誌上的理論文章,從文筆就可以看出,黃小明是一個胸中有浩然之氣的人,像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陷害劉一鶴的小人之舉?但是話又說回來了,從政之人大多身不由己,黃小明會不會被迫做出違心之事呢?更何況彭國樑是一池爛泥塘,黃小明能做到出污泥而不染嗎?會不會常在河邊站,難免溼了鞋呢?以黃小明的文化底蘊和才識模仿劉一鶴的語氣與筆跡杜撰《公務員筆記》是完全有能力的,剛好黃小明陪彭國樑出差去深圳了,我決定讓耗子配合我,對彭國樑和黃小明的辦公室進行了一次全面的搜索。
爲此,我向省紀委六室主任鄧宏昌特意做了彙報,目的是請組織幫忙將我和打掃彭國樑辦公室的林豆豆換崗,由她去打掃劉市長的辦公室,我從此專門負責打掃彭國樑辦公室,我斷定我要找的證據就在這間屋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