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的時候,葉貞腳步很輕。
一身錦繡龍袍,軒轅墨臨窗而立,雙手負背。炯炯雙眸遠遠落在天際,葉貞只看見他側臉幾近完美的輪廓,沒能看見他眸中的幽冷。
“你不要命了嗎?”他開口,卻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依舊保持着遠眺的姿勢。
葉貞不緊不慢的將托盤置於桌案上,而後走到他身後行禮,“奴婢的性命本爲皇上所有,生死不過皇上的一句話。”
軒轅墨轉身,目光清冷的看着她許久。
四下沉寂着,葉貞保持着行禮的姿勢,身形不曾顫動分毫。
良久,她才聽到頂上傳來的聲響,他說,“起來吧。”
葉貞起身,羽睫微微垂着,“奴婢聽得皇上午膳未食,特意去御膳房爲皇上做了兩道菜。皇上若是覺得可行,那便嘗幾口試試。雖比不得御廚們的山珍海味,但味道還是不錯的。”
聞言,軒轅墨凝眉,她的心思素來不是常人可比。
卻見葉貞擡步走向桌案,徑自將菜盅打開。
面色僵冷,軒轅墨凝眸看她,只看見葉貞臉上依舊平淡的從容。沉冷着聲音,他不是傻子,自知其中定有深意,“你可知御前賣弄,是要被處死的。”
葉貞頷首,“皇上聖明,奴婢不敢賣弄。”
站在桌案前,軒轅墨長長吐出一口氣,忽然望着她,一如彼時的墨軒,眸色沉沉卻帶着少許疼痛。他衝她攔了手,淺淺道,“貞兒,你過來。”
心頭揪起,葉貞羽睫微揚,身子如泥塑木樁般僵在當場。她定定的看着他忽然卸下君王的威嚴,回到那場雨裡,成了那個手執潑墨並蒂蓮傘的男子。
一步一挪一搖晃,她終於走到他的面前。
軒轅墨忽然將她攬入懷中,下顎抵在她的發間。頭上的傷隱隱疼着,卻比不上心頭刺痛。到底……他存的是什麼心思?若即若離?還是欲擒故縱?抑或……又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利用?
她愣在那裡,良久沒有回過神。
鼻間卻嗅着他身上隱隱的蓮香,眼眶忽然溼潤。
蓮……
他還會記得嗎?
驟然想起彼此的身份,葉貞撲通跪在地上,“奴婢該死,冒犯龍顏。”
軒轅墨的面上恢復了最初的威嚴,越過她的身子徑直走到桌案前,“下去吧!”
葉貞抽身退去,卻在門口處嫣然回首,眸中流光晦暗不明。羽睫垂下,終是走了出去。很多人很多事,只能過去卻回不到過去。
良久,風陰才走進御書房,卻見軒轅墨正放下玉箸,一碗白飯吃得所剩無幾。自葉貞兩手空空的出來,他便生了疑,如今見到此情此景,更是吃了一驚。
“皇上?”風陰稍稍一怔,“這是……”
“朕覺得很好。”軒轅墨起身,緩步朝着御桌走去。
一碟豆腐乳,一碗青菜蛋湯,可是所謂的青菜蛋湯不見一絲一毫的蛋花,幾片青菜葉子,伴着幾個破碎的蛋殼。
外人見着,足見葉貞的大不敬。
卻委實讓風陰愣了半晌,不由的握緊了自己的劍柄。沉默良久,他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皇上是對的。”
“尋常百姓怕是連豆腐乳都吃不起,黃河兩岸久旱不雨,如今總算下了幾場雨,算是稍緩民心。她在告訴朕,天下是朕的,民心也在朕的手心,無論世事如何,朕都是這一國之君。所以她的命是朕的,而朕的命……是天下的。”民心所向,纔是君主該爲之道。
唯有與民同苦,纔會時刻謹記,作爲一國之君該揹負的責任。
所以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該以卵擊石,覆巢之下無完卵。多麼慘痛的道理,她卻有着切膚之痛。
風陰頷首,只是淡淡道,“百忍可成金,她算是用心良苦。”
七竅玲瓏心,她素來便是這般謹慎隱忍。
便是忍字頭上一把刀,她寧可鮮血淋漓,也不會說出來。痛與不痛都無關緊要,只要活着就好,只要能復仇就算死也值得。
軒轅墨不說話,御筆揮毫,只在白紙上寫上一個忍字。卻在頃刻間明白,她的堅韌與掙扎。輕嘆一聲,眸光清淺,本就無心,何來忍字?不過是柄刃,隨時都能直取性命。
“皇上?”風陰頓了頓,“盈國公之事……”
“准奏。”軒轅墨鏗鏘有力。
眸色顫了顫,風陰徐徐垂下眉目,“是。”
他既可準,自然會有人不準,他不去做這出頭鳥,自然會有人急不可耐的要出頭。既是如此,他又何妨坐山觀虎鬥。
大筆一揮,卻蒼虯有勁的寫下她的名字。
她的才能足夠留在他的身邊,但……她自己走進了棋局,明知是個局,卻還要一頭撞進來。只是爲了母仇?爲了還在握在他手中的兄長性命?抑或是爲了御芳齋裡月兒的性命?至少,她從未爲自己想過。
佇立窗前,負手而立,軒轅墨目光冷冽。
那夜她說,是他讓她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
心,微微的浮動,有種異樣的錯覺。猶記得那日,他親手爲她繫上紅絲線。左不過一場做戲,何必當真?何必認真!世間女子貪慕虛榮,都不過爲了俗世繁華,何曾有過乾淨和真心?他不願信,也不去信。
女人,只堪爲人利用,愚鈍不可及,只想着富貴榮華。而她不也是想要利用他來報仇嗎?與那些女人有何分別?
他冷笑,許是這樣想着,會讓自己的心情得到平復。
唯有自己知道,看到她豆腐乳和青菜湯,他忽然有種無法言表的觸動。世間女子千千萬,聰慧之人又是何其多。可是如她這般瞭解他的,卻是少之又少。她竟然懂他的心思,懂他的處境,她知道再多的言語都無法表達他心中的憤怒。
所以她乾脆不說,她希望他能自己看見。不是看見她的心,而是看清楚他自己的心。
只是她不知道,局勢早已容不得他有絲毫的鬆懈。
御芳齋裡的月兒還在沉睡,葉貞伏在牀沿,靜靜等着,等着月兒能儘快的甦醒。外頭的日頭漸漸沉沒,一輪明月皎潔如霜。
她握着月兒微涼的手,心痛如絞。
驀地,脖頸處微涼,一柄短刃抵着她的脖頸,冰冷的寒光閃爍着嗜血的慾念。
葉貞的徐徐擡起頭,卻只是清淺冷笑,“你終於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