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宮燈的流光落在他烏墨般的髮髻之上,頂上的赤金琉璃冠刺目奢華。刀斧雕刻般的五官,精緻而明亮。她看見他脣角勾勒出的淺淡笑靨,卻沒能找到本該屬於他的眼底溫度。若迷霧氤氳難散的桀驁氣質,只一眼便能讓人心顫不已。
她望着他半分幽冷半分明媚的妖異,分明是極爲矛盾的情愫,結合在他的身上卻有一種魅惑衆生的邪肆。
幽暗的眸子如墨般沉冷,透着隱隱寒涼。
那雙眼睛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她的腦子裡,午夜夢迴時她曾痛徹心扉,只恨此生不得兩全法,卻是撫摸着腕上的紅絲線咬着被角低低嗚咽。沒有人知道,入宮之後的苟延殘喘,她走得多麼小心翼翼,一次次的如履薄冰,一次次的絞盡腦汁。
可是如今,她忽然覺得是個笑話,不過是一枚棋子,不過是一場刻意的精心安排。
垂着羽睫,容顏沒有半分波瀾,只有她自己知道,他的每一個眼神都如同刀子剜割,寸寸見血。及至此刻,已經鮮血淋漓。
她恭敬的喊一聲君王萬歲,卻如同在自己的心裡挖了一條溝渠,割開了前世今生。任憑彼岸花妖豔綻放,也無法等到來世的輪迴。
墨軒,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低頭冷笑,她該相信自己的眼睛嗎?龍袍加身,不怒自威,豈能有假!
耳畔傳來洛丹青陰冷無比的聲音,“來人,將這不知死活的賤婢拖出去,殿前不敬罪該萬死!”
葉貞只合上雙眸,已然有侍衛一左一右的按住了她的雙肩。
“皇上!”風陰突然單膝跪地,銀色的面具下,那雙眸色綻放着無法言表的神采。
“嘖嘖嘖,貴妃娘娘好大的架勢,皇上還未開口,你便如此迫不及待要代天行事,果然是盈國公門第的,誠然是個皇后娘娘的氣度。”悠揚頓挫的聲音,震驚四座。
早有玉笛聲聲,如今緩步而來的不正是一身青衣的慕風華又是何人?
左右屏退,身後半副帝王儀仗,污不染衣衫,眉不染塵埃,卻是不緊不慢的輕慢之態。他緩步走過葉貞跟前,金絲繡蟒紋的皁靴發出細碎的響聲,如同眉目不爲人知的無溫,讓四下噤若寒蟬,發不出半點噪音。
只是一句話,洛丹青便不再言語。
如同滿座的妃嬪,目不轉睛的盯着慕風華何其風華的容臉,一個個都表露着微驚的懼色。
誰人不知,他是東輯事首座的義子,又是這司樂監的掌事,分明不是天閹之身卻能任意出入後宮,當着聖君之面也毫不遮掩的擺出半副皇帝儀仗。
葉貞跪在殿前,眸色微涼,心頭刺痛如血。卻只是告訴自己,人有相似,只不過是相似,帝君與墨軒誠然只是相似!
那雙金絲繡蟒紋的皁靴停駐在她的面前,而後慕風華蹲下身子,觸手生溫的白玉笛子挑起她精緻的下顎,讓他得以直視她面上的任何表情。
“嘖嘖嘖,莫怪貴妃娘娘容不得你,這般容貌果真是妖孽。若然施了粉黛怕是連皇上懷中的葉貴人也比不得呢!”語罷,竟低低的笑着,全然無視周旁衆目,“這一曲琵琶爐火純青,竟連我這獨一無二的玉笛都比下去,你說,你是不是該死?”
葉貞脣角微揚,眸色染塵,“大人覺得奴婢該死,那奴婢誠然是該死的。”
“很好!”慕風華眸色清冷,“有膽色!”
徐徐起身,慕風華又看一眼跪地的風陰,竟笑了起來,好似他纔是這場宴席的主角。上前一步衝着皇帝行禮,慕風華打趣道,“皇上,微臣來晚了,怕是錯過了不少好戲。”
“無妨,愛卿若覺遺憾,朕教他們再編排一次便可。”皇帝笑着,眸色幽暗無光。
慕風華搖了搖頭,“旁的倒也無礙,只是聽聞葉貴人舞姿了得,不知可否一觀?”
皇帝笑了兩聲,卻將葉蓉推了出去,“准奏!”
那一刻,葉貞低頭冷笑,自古帝王多薄情,誰將真心託流水。
想必葉蓉乃至貴妃的容顏都扭曲得極爲難看,葉貞不敢擡頭自然也看不見,卻能聽見音樂聲繼續響起,葉蓉款步上臺的聲音。
後宮的女子也是可憐,成也君王敗也君王。
又聽得慕風華道,“皇上,微臣瞧着風陰與這丫頭倒有幾分情意,不若順水推舟……”
“愛卿多慮了,風陰是何種人,朕心知肚明。”皇帝誠然不願,卻是低冷道,“都起來說話!”
葉貞謝恩起
身,沒有看風陰一眼,卻能感覺到風陰一貫溫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如同那日傘下的溫暖綿柔。
臺上舞蹁躚,葉蓉時運不濟,偏生遇見慕風華這樣妖孽的人物。
殿前寒意涼,葉貞低眉不語,心中疑惑難去,抱緊了琵琶卻換得手心一片濡溼。
慕風華輕笑着坐在皇帝的下座,眼看着葉貴人強顏歡笑的舞罷下臺,再次走到皇帝身邊,便道,“皇上體恤民情不辦生辰,臣等分外感動。故而義父千里之外也是心生憂慮,想着皇上寂靜了太久,無法熱鬧也是可惜的。於是便教身旁的暗衛送來一樣賀禮,權當全了臣子的心意。”
語罷,長袖一揮,影子便奉上那隻木盒,雙手託着走到殿前。
“這是何物?”皇帝的聲音明顯低沉了不少。
葉貞透過眼角看他,腦子裡卻是墨軒墨發白裳的模樣。那樣的恍若神祗,那樣的不染塵埃,那樣的刻骨銘心。不自覺撫到腕上的紅絲線,葉貞只想保持着最後的一分幻念,期待着漂浮在海面上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會徹底沉浮。
慕風華依舊笑得恣意,只是在這樣的夜裡,他的笑卻讓衆人寒了心,驚悚之至。但見他睨一眼葉貞,“你去把它打開。”
葉貞稍稍一怔,凝了眉看一眼皇帝,而後看見風陰那雙爍爍的眸子,不知是激動還是欲言又止,低眉時只見風陰握緊了他的劍柄。
一步一頓走向影子,四下如同冰窖般寒冷無溫。
葉貞覺得連呼吸聲都蕩然無存,在這黑暗中,只有明滅不定的燭光,只有自己漸漸冰涼的雙手,和越發沉重的腳步。每走一步,都如同針尖上跳舞,動輒鮮血淋漓。
終於,她站在影子面前。
微顫的手緩緩伸出。
燭光下,素手微白,眸色微顫。下脣緊咬,呼吸在剎那間消弭於無形。
盒子砰然打開,葉貞頓做一聲驚叫,連退數步跌倒在地。便是四座的妃嬪也跟着厲聲尖叫,更有甚者當場暈厥過去,場面一度失控。
葉貞跌坐在地,身子宛若僵化,雙目死死盯着盒子裡的那雙眼睛,宛若夜裡鬼魅正附在自己的脖頸處,拼命吸食她的精髓與血液。那一刻,渾身冰冷如墮九幽地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