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貞的馬車停在刑場不遠處,卻至始至終沒有撩開簾子。她坐在車內,靜靜聽着外頭監斬官高喊的“斬”,而後是百姓的驚呼。她想着,國公府滿門一百多口,這鮮血噴濺的模樣,應該很壯觀。
腦袋一個個滾落在地,而後屍身被推車成批的推到城郊外,隨意的掩埋。此前的榮耀,與此刻的淒冷,形成鮮明的對比,讓人心寒不已。
“回宮。”葉貞沉靜了良久,纔算開了口。
離歌頷首,“你可好?”
葉貞點了點頭,“大仇得報,豈能不好。只不過我的戰爭還未結束,這一生這宮闈,還要無休無止的鬥下去。”
“你說過的話,可還作數?”她擡頭。
“當然作數。”葉貞深吸一口氣,“這不是還有兩個人沒有收拾乾淨嗎?要走,也等看完整場戲纔算數吧!”
離歌冷笑兩聲,“好。”
終於撩開簾子,葉貞看一眼刑場上頭嫣紅若流水的鮮血,嘴角微微勾起,“真好,還能留個屍首。不像我娘,竟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語罷,她的眸色驟然變得凌厲,“離歌,你想怎樣爲月兒報仇?”
扭頭看着離歌,葉貞眸色冰冷銳利,“就算剝皮抽筋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你不是說東輯事裡最不乏的便是殺人手段嗎?你想怎麼做?”離歌頓了頓。
葉貞垂眉不語,“她最在乎什麼,便從那裡下手。”
“好。”離歌點了頭。
馬車徐徐朝着皇宮駛去,葉貞的腦子裡依舊是方纔刑場上屠戮的畫面。她該高興的,可是心裡卻沒有半分喜悅。有時候報仇,並非想象中的痛快。復了仇,那她以後要做什麼?真的要充當皇帝與東輯事的棋子,捲入朝堂的紛爭?
這,並不是她的初衷。
可是退出,爲時已晚。
在她決定進入東輯事的那一刻,在她決定與魔鬼交易的時候,就已經斬斷了她所有的退路。如今,前方已無路,後方亦如是。
她就像處於搖搖欲墜的懸崖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墜入深淵,粉身碎骨。
可是那又能怎樣,她還是那個葉尚宮,還是活的好好的。
現下孃的仇報了,那
哥哥他……該如何跟皇帝討還自己的兄長?哥哥的腿,肯定已經大好,若是可以重獲自由,也許……
羽睫微揚,葉貞凝了神。扭頭去看離歌的臉,卻見她有少許失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回到尚宮局的時候,早已夜色降臨,整個宮闈因爲國公府的屠戮事件而顯得格外靜謐。葉杏三跪九叩的回了含煙閣,臨走時葉貞將一些五石散給了葉杏,如今她還不打算讓葉杏死。因爲葉蓉還還活着,這場戲還沒演完,豈能過早的去了葉杏這枚棋子。
空蕩蕩的寢殿,葉貞一個人坐在牀榻上,定定的看着牀榻懸掛的人皮燈籠。
指尖輕輕掠過燈籠的表面,觸手柔滑宛若孃的臉,孃的手,娘還活着的時候……
“娘,貞兒爲你報了仇,你可看見?國公府的血,積得厚厚一層,像極了您當日的嫣紅。女兒要國公府舉族來葬,女兒做到了!”葉貞低了眉,“可是我不快樂,真的一點都不覺得開心。娘,今日我剜了爹的眼睛,他有眼無珠害了你,我誠然不能饒了他。”
“可是當他的頭顱滾落在地,我還是心疼了。就像離歌說的,至始至終,我都姓葉。娘,我想你了,怎麼辦?若然有個衣冠冢也好,如今除了這盞燈籠,娘什麼都沒了。連最後的骨簪都落在旁人手裡……”
她低低的輕嘆一聲,起身緩步走到窗前,指尖深深摳進肉裡,幾乎要滲出血來。轉頭望着精緻的琵琶,葉貞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指尖輕轉,卻是清脆悅耳的悲涼之音。
猶記得孃親經常唱的那首小調,娘唱着:杜鵑花花開滿地,鷓鴣天天滿山跑。郎啊何時歸來看,與卿並蒂笑蓮音。小姑娘眉心貼花黃,公子腰間繞瓔珞。郎啊何時歸來唱,與卿白首不離分。
琵琶聲聲唱,誰人斷心腸。
多少魂夢今夜去,多少舊事上心頭。
誰家小曲繞樑音,負手深夜共從容?
慕青站在迴廊裡,聽着葉貞房內傳出的陣陣琵琶聲,還有她低低哼唱的小曲,唱着唱着便哽咽的聲響。眸色微冷,黑暗瞧不清楚到底是怎樣的容色。
屋頂上,傳來清晰溫和的玉笛聲。
合着房內的琵琶,宛若天人共一曲,世間難得
聞。
彼時在皇帝生辰時,他們便有過這般默契,一個琵琶,一個玉笛,音聲繚繞斷人腸。好似都有一番愁腸百轉,讓整個東輯事顯得異樣的詭譎。這樣悲鳴如梵音,悲愴若喪鐘的聲響,宛若祭奠白日裡那一場慘烈的屠戮。
四弦發出裂帛之音,指尖一把按住琴絃,葉貞停了琵琶聲,卻是抱着琵琶細細撫着。
若是娘在,想來會彈得更好。
慕風華脣角微揚,屋頂上的月色極好,清冷若銀紗覆着他極盡嫵媚的面頰,飛揚的眼線恣意無比。手中玉笛綻放着迷人的流光,宛若他眼底的神色。
底下,慕青冷着面頰,拂袖而去。
縱身跳下屋樑,慕風華站在葉貞的窗外,正要進去,卻見離歌快一步進了屋。也不知跟葉貞說了什麼,葉貞放了琵琶便往外走。
眸色一沉,慕風華握緊手中的白玉笛子,快步上前。
“大人要做什麼?”離歌攔在那裡。
月光下,她面頰上的刺青如同振翅的蝴蝶,讓這張原本算得上清秀的臉,多了幾分詭異的色彩。她眸色冷厲,帶着絕對敵意,絲毫沒有懼色。
“你敢攔我?”慕風華冷然。
離歌嗤笑兩聲,“何以不敢?”
慕風華作勢要走,離歌卻愈發冷了聲音,“要動手的話,你最好想清楚。”她的功夫,定然不會輸他,彼時他與風陰加起來纔算制住癲狂的她,現下心平氣和……大抵可以打個平手。
眸色驟然凝起,慕風華死死盯着她的臉,一字一頓的咬出她的名字,“離歌!”
羽睫微揚,離歌卻是一身的冷傲,“隨時奉陪!”
這誠然是在挑釁慕風華的權威,不覺讓他紅了眼。長袖輕拂,那修長而素白的指尖突然伸向她的脖頸,三指鷹爪式,直抵咽喉。
說時遲那時快,離歌腳下浮動,身子一撇靈巧躲開。眸色一轉,卻如風般掠過他的身邊,讓他抓了空。
便是趁着慕風華返身之際,離歌的眼底忽然掠過一絲邪肆,指尖卻突然扣住慕風華的手中之物。他正當察覺她的意圖,手上一鬆,白玉笛子已經被離歌捏在手中,脫離了他的安全範圍。面色驟變,如鬼如魅,恨意闌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