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不用多麼刻意打聽,就聽說了昨日薛茜桃一舞傾城,獨佔鰲頭。一曲前朝《白紵舞》,翩然若仙,原本《白紵舞》並不算特別,一般要求是白色舞衣,長袖瀲灩如波,如朱絲玉柱,腳步輕盈如白鵠,薛茜桃昨日卻是一身紅衣,舞的熱烈,宛如流火。豔若夏花。
看來薛茜桃並未少花心思,太后所希望的百花齊放,結果卻成了薛茜桃的一枝獨秀。
奇怪的是秦諼心裡並未如何難過,只是想起昨日那些精心打扮的妝容,怕是凋落枯萎了,都以爲自己是千里挑一的大家閨秀,從小聽多的是奉承誇讚,誰真正的在某一樣才藝上用心下功夫練過的,又有誰。
倒都是不如那個庶女了,因爲能夠深刻的認識自己,因爲每一秒的認真都是爲未來做鋪墊。
秦諼心裡忽然對薛茜桃多了幾分佩服。想起太后此時的臉色,一定是精彩的很。
慎妃固然難除,太后便以爲薛茜桃是個好相與的麼。
時間一晃又是三個月,後宮表面平靜未起波瀾,皇上依然在秦諼這裡停留的最多,多半是看在皇長子的面子,其次便是薛茜桃。
有時深夜夢迴,秦諼仔細端詳着皇上的面孔,沉靜如水,偶爾眉頭緊蹙,想來是困在夢裡了。
秦諼對皇上的心,卻也如最初少女般的渴望獨佔渴望永遠,慢慢沉澱成了一種無奈的平靜坦然。
這是與他相處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不過問。
甚至都不可以表現出難過,那是懦弱的,會惹他厭煩的。秦諼唯一該做的,就是在他來的時候,用最熨貼的笑容去安撫。去迎接,不過問他從哪裡來的,不好奇他離開自己的雲臺殿是去哪。
久而久之。秦諼也並不覺得如何委屈,心緒慢慢坦然。偶爾有心緒起伏,也只是一遍遍的將浮躁的心靈從筆尖流在宣紙上,一頁頁的練着字,或唐詩宋詞,或抄習佛經。
一日秦諼在寫到“若無愛情故,無憂亦無怖。”的時候,心思忽然一停,自己如今這般無憂無怖的心。是因爲着沒有了愛情麼。
她還愛着那個男人麼?
從少女情竇初開的那一刻,便渴望“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到如今,雖是剛過雙十年華,卻已經經歷了兩世,她還愛着麼。
若是愛,爲何卻少了曾經的醋意,怨意,嗔意,相反心思卻變得如他熟睡面容一般的沉靜。似乎難再爲他掀起什麼波瀾。
秦諼一次次的模糊了自己的心意,只得心裡輕嘆一聲,任由日子這般過了。只是有一點是明確的,愛意也許難以看得清楚,但心裡的恨意卻一分未減,只等待着一個發泄的機會。
天已經極冷了,皇上並未忘記沉玉苑的德妃,想着是時候接她回來了,也不知沉玉苑伺候的人是不是得當,會不會凍着她。
可是接她回來,皇上心裡終究是有些不服氣的。想不如再等等,天再冷一些。她過的難,或許可以來求自己。
自己順手推舟也就是了。
可是眼見北方的天越來越冷。皇上有時候的睫毛都結了冰渣,可是還是沒有收到李紫曦的任何信。
皇上正在沉思蹙眉,薛茜桃看到,雙臂宛如蛇一般的纏上來,在皇上耳邊吹氣:“皇上可是有什麼煩心事,不如和臣妾說說,臣妾看到皇上皺眉頭,心也不好受。”
皇上勉強一笑,“也沒什麼,朕只是想着天寒,擔心德妃。”
皇上身後的薛茜桃神色一僵,隨即是更加千嬌百媚,“皇上擔心德妃姐姐,爲何不叫她回來,想來德妃姐姐的病也合該好了。一個人呆在沉玉苑該多悶啊。”
皇上不想和薛茜桃說任何李紫曦不好的話,因此也只是敷衍的點點頭,他哪裡知道將自己所掛念的女人害到如今境地的,恰是眼前自己所寵的女人。
“不如,臣妾替皇上跑一趟?”薛茜桃腦筋一轉。
“你去?”皇上有些遲疑的問道。
“是呀,不如臣妾代替皇上去看看德妃姐姐,正好好久沒有見德妃了,臣妾替德妃姐姐傳達皇上對姐姐的慰問之意,正好問問姐姐什麼時候回來啊。”
皇上聽到前面,正想拒絕她去傳達什麼慰問之意,他畢竟拉不下這個面子,可是聽到最後一句,心又動了,也是,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間好說話,尤其薛茜桃還是個體貼人意的,正好問問李紫曦的想法。
“這樣也好,只是要辛苦你了。大冷天的出門。”皇上扭頭掐了掐薛茜桃的臉蛋,薛茜桃展顏,甜甜的笑着,笑意從嘴角到眼底,最後直達心裡。
“皇上說的什麼話,替皇上分憂臣妾豈是會怕冷的。”
薛茜桃上午答應了皇上,下午便迫不及待的出發了,臨行前假意的問了皇上許多遍皇上想要說的話,皇上垂頭想了想:“也是,你此去也該有個由頭,就問她,可否後悔吧。”
薛茜桃聞言,臉上笑容更盛,卻還是問道:“後悔?德妃姐姐有什麼可後悔的,她可是做錯事了?”
皇上淡淡的笑了笑,“照朕說的去做吧,莫問一些不相干的。”
薛茜桃點點頭,乖巧的住了嘴,上了馬車。
等秦諼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心裡頓時隱隱覺得不妙,薛茜桃去見李紫曦,哪還會有什麼好事呢。
可是卻無從阻止,只能在宮裡略帶焦急的等着消息。
秦諼沒有等多久,第二日下午皇上便帶着一身酒氣和雪花來了雲臺殿,雖然一身龍袍依然穿的妥帖無比,可是身上卻帶了一些讓人心疼的頹唐。
“皇上怎麼又喝這麼多。”秦諼連忙上前,先替皇上脫下還帶着雪的大氅,交給如花,又扶住腳底有些不穩的皇上,心裡知道這一定和李紫曦有關,和薛茜桃有關,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情。
“諼兒,諼兒,你看,你看。朕心裡好苦,真的不知道該說給誰,薛貴人不知情,朕只有忍着,忍下滿腔的怒,忍下滿腔的火,忍下滿心的苦楚,牽起笑容,若無其事,可是朕心裡卻彷彿冰凍了一般,寒似這片冰天雪地。”皇上說着一面自懷裡掏出一張紙,向秦諼扔過去。
秦諼接過來,先扶着皇上坐下,纔打開那張紙,上面只有寥寥四句話,“一別生死兩茫茫,十里雪掩墳冢荒。
有負天恩心不悔,此身只爲君情償。”
情償,情長,不,這怎麼會是李紫曦寫的,看着這一手漂亮的顏體,一定是薛茜桃!
“皇上,這是德妃寫的?”
“除了她還能有誰,朕每日還巴巴的掛念着她,以爲她有後悔的一日,以爲她對朕尚有幾分真情,原來,她倒是情長,卻不是爲了朕,既然如此,她又爲何那日不隨着岑今走了,是了,一定是怕朕會牽連李家。”皇上嘴裡含糊不清的說着什麼。
“這不會是德妃姐姐寫的,皇上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德妃姐姐一直只對皇上情深意重啊。這封信皇上是怎麼得的?”
“朕,讓薛貴人去看她,實在是生怕她受苦,想讓她服個軟,朕好接她回來,卻不想,她甘心如此,再苦又如何,也是爲了那人償債。朕倒成了一個傻瓜了。”
秦諼一時無言,只得默默坐下陪着皇上,皇上斷斷續續與秦諼說了許多話,大意是此生再不會見那個負心的女人了,隨即想必是眼皮重了,越來越難得睜開。
秦諼與如鏡一起將皇上扶進了裡室,服侍皇上躺下,皇上忽然拉住秦諼的手,“瑞珠,瑞珠……”
秦諼心裡一驚,連忙示意身邊的人都退下去,見如鏡關了門,才稍稍安心,開始俯下身子,享受這難得的屬於瑞珠的時候。
“皇上,臣妾在這裡,臣妾一直在這裡。”
“瑞珠,瑞珠真的是你?朕好想你,天下女子都比不得你。”皇上眼睛是閉着的,卻有兩行淚流出,秦諼看的心裡一疼。
“是臣妾,一直都是臣妾,臣妾爲皇上生下了咱們的兒子,雖然遲了將近四年,可是到底是咱們的不是麼,臣妾還日日爲皇上做皇上素來愛的點心,只是皇上不知道罷了。”
秦諼說着,心裡首先發酸,話語也哽咽了。罷了,索性皇上醒來後什麼也不會知道,自己也該說說,不然只會憋在心裡。
皇上卻慢慢的沒了聲音,呼吸沉了下去,想來是累極,睡着了。
“臣妾一直在這啊,一直是皇上的瑞珠,可是因爲這身份相貌變了,皇上竟然認不出臣妾了,皇上寧可去愛上和臣妾相貌有七分相像的紫曦,也不肯去想臣妾纔是瑞珠,皇上,你可知臣妾心裡的苦麼,不過臣妾不過怪你,那只是因爲和皇上所相處的日子實在太少了,若是十年,二十年,我無論變成什麼模樣,皇上都會一眼認得出來是麼?”秦諼聽着皇上胸膛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淚水,慢慢浸透了皇上的胸前的衣衫。
皇上的手指似乎動了動,又好像沒有。
外面寒夜,風呼嘯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