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后手捂着雙耳倚到牆上,低聲道:“休要再說下去了,哀家真是個傻子,這些年以爲把這些事做的天衣無縫,沒想到,你們竟然全都知道。”
“母后休要再錯下去了,你愛那個人,否則也不會寧肯一再害人,也不肯與他分開。與其這樣,不如離開這裡,我們一家人一起過平淡的生活,別再貪戀這些所謂的權勢富貴,可好?”
孝帝雙眼含淚,撩衣跪下,求道。
劉太后拼命搖頭,眼淚簌簌落下:“不能夠,不能夠那樣,母后也並非貪戀你說的什麼權勢富貴,
母后生在那樣的家庭,根本沒辦法選擇自己的路,就算我與他情投意合又如何?就算我與他山誓海盟又如何?還不是要遵父命進宮侍奉先帝?
我不想當寵妃,不想做皇后,那又怎麼樣?因爲你外祖父和舅舅們的功績,一進宮就被皇上寵幸,然後就被封爲皇后。
他們做這些事,何曾問過我的意思?何曾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我在他們眼裡,不過就是個工具。
皇兒,你是個聰明人,你告訴我,這樣的母后如何才能與心愛的人長相廝守?如何才能擺脫這一切,去過你說的那種平淡的生活?”
“母后。”孝帝上前抱住劉太后,母子倆人哭成一團。
司馬南待他們情緒平靜,方纔開口道:“江老御醫也有離意,如果太后娘娘肯帶着皇上離開,所有的事情臣都已經安排妥當,即可便可離宮與江老會合。”
“你說的倒是輕巧,離宮?你讓哀家與皇上像賊一樣的離開皇宮?那我們母子日後的生活怎麼過?真是笑話。”劉太后冷笑道。
司馬南瞧了孝帝一眼,臉色有些無奈。
“母后,我們此去,只過平淡的百姓日子便可,去一個平凡的小鎮,過平凡的日子,怎麼就成了賊呢?”孝帝道。
“不必再說了,你幾個舅舅雖然現在勢不如前,可破船尚有三斤釘,若他們聯手,怕不傾覆這江山。
若不依他們立靜嫺的兒子爲儲君,到時候必引起戰火,生靈塗炭,而這些事,都會讓你這個皇帝來背黑鍋。
就像我與你父親的事情一樣,我原以爲要吧瞞天過海,除了姜芹,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可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們不都知道了?
如果因爲我們的一走了之,而天下大亂,再讓人知道,我們母子還活着,你覺得我們會有平凡的日子過嗎?”劉太后冷笑道。
“依太后之見,該如何?”司馬南問。
劉太后挺了挺腰身:“既然你們早就知道,且隱忍了這許多年,可以當這件事根本沒有發生過,那就一直這樣下去好了。
只要我皇兒不出事,能夠順利誕下子嗣,到時候不就天下太平了麼?”
說着,將目光轉向冷靜,聲音變冷:“冷靜,你要盡心盡力,一定要保住皇上的性命,讓他留下子嗣爲止。”
冷靜嚥了口口水,心中有些悲哀,在這場漩渦裡,她自己也搞不清自己究竟充當了什麼樣的角色,
可不管什麼樣的角色,似乎到最後,事情成敗的關鍵好像都在她身上一樣。
這讓她非常難過。
她明明想過平凡的日子,可老天爺偏偏不肯給她那樣的機會。
這些事本也與她無關,可扯到最後,竟都能扯到她的頭上。
“太后娘娘,奴婢盡力而爲。”冷靜道。
劉太后扯着孝帝的手,要離開。
孝帝回頭瞧着冷靜,嘴角綻着悽楚的微笑:“冷靜你說,朕能不能活到祭天大典那天?”
冷靜沒有回言,因爲她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能活到哪一天。
“冷靜,如果你配好了藥,送到少芬的梅風院,這幾天我會歇在那裡。”孝帝又說道。
冷靜點了點頭,目送着他們母子離開。
“冷靜,你還好吧?是我不好,又晚了一步,讓你受這牢獄之苦。”司馬南啞聲道。
冷靜搖頭,心疼的瞧着他:“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就這樣威脅太后娘娘,不怕她報復嗎?”
“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想早些救你出來。”司馬南老實的回答。
“你已經活的夠難過了,爲何還要爲了我,讓自己更難過?說一句我跟你根本沒關係,我的事,你不想管,很難嗎?”
冷靜將臉扭到一邊,裝出冷漠的聲音說道。
“永遠都不會說那樣的話,就算日後你不嫁給我,也會一直守護在你身邊,看着你穩穩的幸福下去的。”
司馬南低聲道。
“皇上說要娶我,也是你授意?”冷靜問。
司馬南苦笑一聲:“那個人,就愛自作主張,他是想幫我,可總也幫不到點子上,也是拿他無可奈何。”
“你打算怎麼辦?幫助九王爺稱帝,然後繼續做你的大將軍輔佐他?”冷靜問道。
“回司設房罷,我會解決所有的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司馬南道。
冷靜邁步要走,司馬南卻又叫住她,嘆口氣:“皇上並不是故意與你做對,實在是沒有喜歡的嬪妃,纔會去裴妃那兒。
況他一直覺得欠裴妃的,裴妃的父親當日是爲了保護孝端文皇后的兄弟才被誅了九族,這是樁冤案,卻沒辦法翻案。”
冷靜默默的點頭,也難怪裴少芬會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孝帝那個人,太過善良未免被人利用。
他覺得對不起裴少芬,在裴少芬跟前的氣焰自然低矮,倒讓裴少芬無限的膨脹起來。
“幫幫他們罷,算我求你,裴少卿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官,身背冤屈而死,是我的罪孽,裴妃若有了皇上的骨肉,至少也會被封爲王,到時候也算是給裴少卿一個交待了。”
司馬南低聲道。
冷靜慢慢走出牢房。
爲了這個秘密,死了多少無辜的人。
人,真是自私自利的動物。
冷靜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可如果把她放在劉太后的位置,她想,她也許做的比劉太后還冷酷還決絕。
一個人的智慧決定了她做事的高度。
劉太后不算是太明智的人,所以纔會犯這樣的錯誤,讓別人發現了她的秘密,要挾她不得安生。
如果換成是冷靜?
冷靜打了個寒噤,想起自己對付萬妃的手段,心中有些悽惶,不由加快了腳步。
環境真的可以改變人,當初在浣衣局時,冷靜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爲了生存,也會做些卑劣的對付別人的事情。
就比如昨天在仁壽殿,對付裴少芬那樣。
冷靜配好了藥,送到梅風院。
裴少芬正站在院子裡的梅樹下,拿剪刀修剪着月季花的枝釘,見她走進來,露出些尷尬難堪的笑容來。
“你怎麼來了?又是來興師問罪來了?”裴少芬玩弄着手裡的剪刀問她。
冷靜將手裡的藥遞過去:“上次我給你的藥,你是不是沒吃?怕我下毒害你?”
裴少芬沒有吭聲,神情卻已是默認。
“我知道,你做了嬪妃之後,多心多疑,以爲別的人都不懷好意。如果你肯服用我給你的花,懷孕的就一定是你。”冷靜又說道。
裴少芬拿着剪刀,將眼前一株月季花的主枝幹剪斷,冷笑一聲:“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沒做嬪妃之前,向望這樣的奢華生活,
可真做了,卻又無時無刻不想逃離這樣的生活。我總是很羨慕你,不管是做浣衣婢還是司設,都那麼從容淡然。”
“這就是你害我的理由?”冷靜嘆道。
裴少芬胡亂的揮舞着剪刀,聲音低下去:“並不是這樣,冷靜,在這宮中,除了讓你背黑鍋,我還能找誰?
我沒有朋友,身邊全都是敵人,她們都想看着我失寵,看着我被貶,沒一個人想我好。
我也想如她們那樣,使盡心計,把別人擠下去,可我的良心總是過不去,我怕害了人,這輩子再也不能安眠,
我不是沒有計謀,可這與我的心背離,我真的做不來。”
冷靜在花陰下的石凳子上坐了,兀自倒杯冷茶喝下肚,長長一聲嘆息。
這世上總有一種人,害別人不敢,卻一味只敢傷害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不是因爲她們善良,而是因爲她們懦弱。
她們不敢面對陌生人的挑戰,只敢在愛她的人面前耍橫。
因爲她們知道,就算她們做的再過分,愛她的人也始終會包容她,原諒她,不會像陌生人那樣去報復她,仇視她。
冷靜只是沒想到,裴少芬竟然也會是這樣的人。
“冷靜,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你也沒有因爲這件事受過什麼傷害,這樣的結果對我對你都好是不是?”裴少芬漫無目的的拿剪刀隨便剪着面前的月季花枝條。
冷靜替那株月季花心疼,起身奪過她手裡的剪刀,低聲道:“它何其無辜,你怎麼能如此對它。”
“冷靜,求求你,救我,我不想被貶進冷宮,不想這輩子在那個恐怖的地方度過。當初是你幫我走到這一步的,你一定要幫我,幫我擺脫那樣的結局。”
裴少芬忽然”嗵“一聲跪倒在冷靜面前,抱住她的大腿,痛苦流涕,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