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給了張彩霞五十兩銀子,她不肯收,推辭半天。
冷靜硬是塞到了她袖子裡,送她到宮門口,瞧着她乘坐的馬車離開,不見蹤影,方纔無精打彩的回來。
剛進尚宮局,樑司制便堵住了她的路。
冷靜擡頭瞧了她一眼,不友好的眼神。
她現在實在是討厭堵住她前行的路的人。
“是你,是你逼走了彩霞,你這個惡鬼!”樑司制面目猙獰,惡狠狠的詛罵道。
冷靜歪頭瞧着她:“彩霞姐出宮過幸福的生活,你不開心?”
“哈哈哈哈。。。。。。”樑司制仰天大笑,神經質的笑聲。
不待冷靜再說什麼,邊大笑邊踉蹌而去。
冷靜呆在原地,手慢慢握緊。
逼走?惡鬼?
樑司制分明不該有這樣的反應,這尚宮局之中,分明是她與張彩霞最爲交好。
冷靜的額頭滲出冷汗,扭身朝外面跑去。
司馬南正在勤政殿外面值勤,夏日的驕陽照在他身上,似鍍了一層金邊,越發看上去像尊天上的神祗。
冷靜跑過來,面色慘白,神情沮喪。
這尊來自上天的神祗突然就變回了凡人,目光那般急切的盯着冷靜的臉:“什麼事?不要急,有我在。”
“快,攔住張彩霞的車,快,快去啊!”冷靜搖着他的胳膊,嘶啞的聲音喊。
司馬南拍拍她的肩膀,飛掠而去。
冷靜跟不上他,拼命的朝宮門口跑去。
待她跑到麗坤門時,司馬南已經回來。
絕世的面容帶着些惋惜,衝她搖了搖頭。
“你搖什麼頭啊,追回來沒有?”冷靜大聲問他。
司馬南張嘴欲要回答,冷靜卻掩住了耳朵:“我不想聽,讓我靜一靜,我現在還不想聽。”
司馬南閉了嘴,靜靜的瞧着她,看着她掩着耳朵,跌跌撞撞的跑進旁邊的亭子裡,看着她仰面朝向天空,悲切的小臉上慢慢消失了所有表情。
良久,冷靜走了回來,已經平靜如水,面無表情。
“她是怎麼死的?”冷靜淡然的問道。
司馬南嚥了口口水,卻還是忍不住要問:“你怎麼知道她死了?”
“是樑司制告訴我的,她說是我逼走了彩霞姐,我是個惡鬼。”冷靜冷冷的回道。
司馬南伸手撫住她的肩膀,心疼的口氣:“不怪你,她的死只是意外,拉車的馬受了驚,跌進道邊的深溝,張司設頭觸石塊而亡,我已經吩咐手下好生處理事故,厚恤其家人。”
“她的死不是意外,我早就該想到,她們怎麼會讓她就這麼走了呢,身上帶着她們的秘密,她們怎麼會就這麼放她走呢,我真是該死,我該勸住她,讓她留下來。”
冷靜說道,聲音冰涼,眸光卻痛苦。
“要不要我去查查是誰下的手?”司馬南輕聲問。
冷靜搖頭。
“我會幫你查的,如果你想爲她報仇,我親自去殺了害她的人。”司馬南又道。
“謝謝你,我自己犯的錯,我自己會解決。”冷靜冷漠的回答。
司馬南的眼神變的熱切而難過:“冷靜,不關你的事,我說過,她的死,不關你的事,你不要把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交給我,我會幫你處理,給我三天時間,不,一天時間就夠,我保證查出兇手,親自處置。”
“大將軍日理萬機,哪有工夫管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奴婢告辭。”冷靜朝他施個禮,轉身走開。
她的背影溶進走廊裡的陰影之中,那樣冰涼而寒冷,司馬南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追下去,不顧來來往往的宮婢和太監,一下子將她擁入懷裡,緊緊抱住。
幾個暗衛忽然便出現在周圍,將他們團團圍住,密不透風。
“大將軍自重,光天化日,有傷風化。”冷靜掙扎,司馬南卻越抱的緊。
“周圍都是我的人,我不怕。我只想讓你知道,你現在不是孤單一人,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在你身邊陪着你,支持你。”司馬南低聲道。
“大將軍放手,有人要對小皇子下手,你還是去查你該查的事情罷。”冷靜在他溫暖堅實的懷抱裡,說着冰冷無情的話。
司馬南慢慢鬆開她,後退兩步,挺拔的身材微微佝僂,像是受了重創。
她還是不信任他,不肯敞開胸懷依賴他。
再多的理想也抵不住現實的殘酷。
“那你自己小心,有什麼事只管找我,我不在勤政殿就是在書房,這個你拿着,有了它,只要我在,不管是哪裡,都可以直接進去見我。”
司馬南遞過來一塊小小的玉牌。
冷靜看都沒有看,垂下頭走自己的路。
司馬南沒有硬塞給她,而是把自己站成了石像,隨時都會粉碎的石像一般。
冷靜默默的走着,能感覺司馬南依舊站在她身後,瞧着她的悲涼。
可她不想回頭。
她不敢拷問自己的內心,究竟還愛不愛這個男人。
這一刻,她只是不想連累他,儘管無計可施,心中着爭萬分的時候,第一個能想起的人就是他,可一冷靜下來,她還是不想繼續連累他。
如果不是她,他便是神祗,無懈可擊。
因爲有了她,他失去了兄弟,不得不取自己不愛的女人。
她實在不應該再去煩他。
她寧願看着他就那麼孤獨的活成神祗,也不願意因爲她而讓他變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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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尚宮局枯井邊,一個女人倚在井壁上,默默的流淚。
冷靜披着黑夜黑色的陰影,慢慢走到她跟前。
“冷靜,是你害死了她,你知不知道,她根本不可能離開這後宮,你是故意的,故意害死她的,她若不死,你怎麼可能代替她當上這司設,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樑歡喜淚眼婆娑的望着冷靜,恨恨的說道。
“我如果知道,就不會讓她離開,我無心害人,如果真想害她,也不會讓管雍去求太后,赦她無罪釋放。
我如果知道她出宮就是死路一條,又何必費盡心思給她脫罪,我是真心想把司設的位置留給她。
我的對手不是她,也不是你,更不是司膳和司珍她們。”
冷靜啞聲道。
“大人說的沒錯,你的野心果然很大,你想對付的是大人。”樑歡喜一時忘了流淚,急聲道。
“我不想對付任何人,可任何想對付我的人,我也不會放過。”冷靜道。
樑歡喜發出絕望的笑聲,搖頭:“冷靜,你太天真了,別以爲有大將軍撐腰,你就可以爲所欲爲。
大將軍如今已經成親,管雍纔是他名正言順的夫人,你算什麼?妾麼?妾都算不上,算偷!
如果東窗事發,大將軍一定是安然無恙,倒黴的只是你而已,你將被按上一身惡毒的罪名,被凌遲處死!”
樑歡喜道。
“我不用任何人,也不靠任何人,我只靠我自己。”冷靜冷聲道。
“我和彩霞鬥了大半生,爭了大半生,原以爲這一生都會這樣爭下去,鬥下去,可沒想到,她竟然就這樣走了。
活在尚宮局的女人,沒什麼希望也沒有什麼指望,只能靠爭鬥活下去,活到被人鬥死那一天。
她以爲她私自走了,不辭行,不見面,就算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麼?
這個笨蛋,如果她提先跟我說她的主意,我一定會狠狠的掄她巴掌,打醒她,不讓她做這樣家人團聚的美夢。”
樑歡喜又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你不想爲她報仇,同時也解脫你自己?”冷靜問她,被黑夜浸潤的黑漆漆的眸中不再有溫柔祥和的光芒,而是那樣清冷無情。
“報仇?找誰報仇?殺了我自己嗎?”樑歡喜一臉自嘲:“所有的事我都有參與,我也是她的仇人之一,你要我找誰去報仇?”
“死了的人自然無知無覺,多燒些紙錢,自然有超度,去投個好胎,活着的人呢?難道你想一輩子將把柄受於人,而受其所制,連出宮去過平凡生活的機會都沒有麼?”冷靜道。
樑歡喜瞪大雙眼瞧着眼前這個小小的女孩子。
她實在是小瞧了這個女孩子,依她的年齡,不該有這樣的智慧,依她的經歷,更不該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也難怪尚宮大人會怕她,她原有智慧和能力,能傾覆尚宮局現有的一切,建立屬於她自己的秩序。
她現在突然有些後悔,不該聽信彩霞的話,去對付她。
如果當初知道她是這樣一個睿智的人,她就該對彩霞與她聯手,對付韓尚宮纔對,只要跟對了主子,什麼一代朝廷一代臣,都是謊話!有何懼怕之處!
彩霞看走了眼,她也被彩霞說迷了心。
江山本來就是代有人才出,聰慧的人自然也代代有。
她們又憑什麼以爲自己的智慧會超過她們,將她們壓制呢?
“冷靜,你這麼說,是什麼都知道了?彩霞臨走之時,將你單獨叫進屋內,是什麼都告訴你了?”樑歡喜問道。
冷靜清冷的笑一聲:“我說她什麼都沒跟我說,你信麼?”
樑歡喜不假思索的搖頭。
冷靜攤攤手,眉宇間浮現出一抹無奈之情:“我就是這樣一再被拖下水,什麼都不知道,就被攪進了渾水裡,再也洗不乾淨。
所以,與其分辨,不如什麼都不說,也或許,先下手爲強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你既然知道了,她一直想害死你,保住她司設的位置,爲什麼還要替她報仇?你是不是瘋了?”樑歡喜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