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塞外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悠悠而行。
司馬南從深沉的夢境中醒來,張開眼,望向車頂。
坐在他身邊,抱着喜兒的管雍欣喜的尖叫一聲,幾乎跳躍起來。
“夫君,你醒啦?”管雍沙啞的聲音驚喜的問候。
司馬南沒有回言,只是伸手輕輕撫了下管雍懷裡喜兒那張柔嫩的小臉,大張雙眼的喜兒衝他露出可愛的笑容。
“喜兒,叫爹爹,爹爹醒了,娘就知道,爹爹他不會不顧我們娘倆,就這麼離開,他真的醒了啊,快叫爹爹。”管雍將孩子豎抱起來,立在腿上,眼中含着淚,笑道。
“大將軍,有沒有什麼不適,若是有,儘快告訴老夫,老夫替你診治。”坐在車廂外面的姜楓聽見管雍的叫聲,撩開車簾,輕聲問道。
“老大人的救命之恩,司馬南真的是無以爲報。”司馬南啞聲道。
“誒,此言差矣,救回你性命的並非老夫,而是貴妃娘娘,貴妃娘娘真是位了不起的神人啊,可惜大家道不同不相與謀,以她的實力,若肯懸壺濟世,必成一代名醫,因救人無數,而載入史冊啊。”姜楓嘆道。
司馬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面具還在,他噓口氣,問:“那她,是否看見了我的真容?”
姜楓捋捋鬍鬚,長嘆一聲,放下車簾,沒有回答。
司馬南將目光移向管雍。
管雍低頭逗着懷裡的喜兒,彷彿沒有聽到他剛纔的問話。
“她看到了?那她什麼反應,說了什麼?”司馬南接着問道。
管雍依舊沉默不語,車廂內的氣氛凝止,只聞喜兒咿咿呀呀的學語聲。
司馬南閉上眼,摸着胸口的傷口,傷口不疼,疼的是他的心。
他這顆心早已經支離破碎,他的生命對他來說只是種負累,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思念讓他多活一天都覺着是煎熬。
可冷靜卻偏偏要救他,她的刀刺進他胸口的那一瞬間,司馬南就明白了她的意圖,她說出從此以後我們各不相干的話,司馬南就知道她一定會救活他。
可冷靜不知道的是,司馬南寧肯就那麼死在她的刀下,也不願繼續這樣在沒有她的歲月裡活下去。
“是,她看到了,她救你的時候看到了,卻什麼都沒說,既不驚訝,也不悲痛,彷彿看不見一樣。
你對她來說,早就已經是過去,就算你們深愛過,也已經成了她的過去,她現在是皇上的寵妃,他們夜夜笙歌,恩恩愛愛,過的甜蜜幸福。
她救你,不過是爲了她自己,她是個野心勃勃的女人,做每件事,都有目的,都是爲了她自己,如果你不信,就好好活着,好好瞧着,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能騙得過你們,是因爲你們眼瞎,她騙不了我,只有我能看穿她的心思,知道她在想什麼。”
良久,管雍惡狠狠的開口,惡狠狠的說道,因爲激動,口中噴出的唾沫濺了司馬南一頭一臉。
司馬南略略偏過頭去,展袖擦了擦,連嘆氣都不想再嘆。
不管冷靜想做什麼,他都會支持,只是現在,他這樣的活死人,根本沒辦法支持她,只能如管雍說的那樣,好好活着,好好瞧着,瞧着她一個人素手傾天亦或是翻雲覆雨。
“大將軍,此去塞外,山高路遠,你務必要保重,貴妃娘娘花盡心思救我們出來,並不是要我們去送死的。
如果她真的如夫人所說,有什麼目的,那我們拭目以待便罷。”姜楓蒼老的聲音從簾外傳進來,
司馬南默默的點頭。
江南與京城距離尚不是很遠,有時候他還會聽到她的消息。
塞外不同,山高水長,恐怕再也聽不到關於她的半點消息。
他忽然就睜大了眼,雙臂撐着身子要起身。
管雍將喜兒放下,拉住他的手,失聲叫道:”你要幹什麼,快躺下,若是傷口崩裂,沒有冷靜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你可活不了。”
“馬伕,掉頭去京城。”司馬南撩開車簾,對趕馬的馬伕說道。
馬伕歪頭瞧了身旁的姜楓一眼。
姜楓無可奈何的攤了攤手。
“馬伕,去京城。”司馬南又說一聲。
“你瘋了是不是?爲什麼要回去送死?塞外不好嗎?塞外的風光不比京城更好嗎?那裡沒有爭鬥沒有敵人,能讓你安靜的養傷,不更好嗎?你爲什麼還要回去?
當初是不是你答應過要做喜兒的爹爹,一輩子照顧她的?這麼快就忘了自己的誓言嗎?”管雍將他推倒在車廂內,嘶吼道。
坐在籃子裡啃手指的喜兒聽見這嘶吼聲,漂亮的雙眼一眨,流出晶瑩的淚水,哇一聲大聲哭起來。
司馬南伸手將她從籃子里拉出來,抱到自己面前,給她擦眼淚,低聲道:“你嚇着孩子了。”
管雍彎腰將喜兒抱進懷裡,嗚嗚的哭了起來。
馬伕將車調頭朝回駛去。
管雍除了哭,再沒有講話。
司馬南決定的事,從來沒有因爲她的反對而更改過。她知道自己說什麼也沒有用,他想回京,那他就是要回京,就算管雍想一百種辦法阻止,他也會用第一百零一種辦法去走自己想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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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接下來的行程實在是讓她糟心,皇上自從換了住址,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尤其的兩個侍衛從燒焦的屍體上發現了些東西拿給他看了之後,他的臉上便始終掛滿了笑容。
那種喜悅自心而綻放,掩都掩飾不住。
他越開心,冷靜越憤怒。
他的喜悅掩飾不住,冷靜的憤怒便也掩飾不住。
只不過她的憤怒不便正面發泄,但她可以找一百個理由來發泄。
比如現在,她在他的滿面笑容裡,將他剛送給她的一支簪摔到地上,擡腳狠狠踩了兩腳,理由是剛纔逛街的時候竟然看見有個婦人跟她戴着一模一樣的簪。
章的笑容凝結在臉上,似乎有些惱意,立在一邊的南由見狀,唬出一腦門子汗來,示眼色給冷靜要她停止無理取鬧,以免真的惹皇上生氣。
冷靜偏不,反倒拉下臉來,衝他大聲嘶吼:“以後這種爛大街的玩意別送給我,沒有讓我出去丟人。”
“剛纔朕陪你逛街,在街上買的東西,既然是在街上買的,哪敢保證沒有一模一樣的,朕答應你,回京之後,讓匠作監打造一支獨一無二的給你如何?”章勉強笑道。
“回京?皇上想着回京了?是真想着給臣妾打簪還是想着別的事啊?”冷靜垂着眉眼,一臉嘲笑。
“你,不可理喻!”章終於忍不住,怒吼一聲,拂袖而去,將門重重的踹一腳,快步離開。
南由嘆口氣,攤手,嘲弄的口氣朝冷靜冷笑:“好了,終於得償所願,把他惹惱了。”
“未必是壞事,夫妻間過日子,不就是這樣吵吵鬧鬧的麼,平靜如水你儂我儂有什麼意思。”
冷靜蠻不在乎的口氣。
南由朝地上啐一口:“好大的臉子,他可不是尋常百姓,讓你說罵就罵,說打就打,他惹是惱了,直接斬你的腦袋,奴婢倒要看看,你再這麼鬧下去,有幾個腦袋夠人家斬的。”
“本宮不會給他機會讓他斬腦袋的,因爲本宮會演戲。”冷靜道。
南由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大聲咳嗽起來。
她的咳嗽未止,冷靜倒也劇烈的咳嗽起來,這一咳不要緊,竟然吐出帶血的痰來!
南由頓時被唬的魂飛魄散,失聲大叫。
朱長懋以最快的速度過來給她診脈。
他過來的時候,冷靜正氣息虛弱的躺在榻上,暗自落淚,卻不肯伸手出來給他診。
“娘娘,痰中帶血,怕是肺上的毛病,讓草民給你診診。”朱長懋跪在地上低聲求她。
冷靜不肯,放下牀幔,嚶嚶哭個不住,直言自己該死,並不要他來診治。
一屋子的宮婢太監都跪下來求,冷靜就是不肯診治。
衆人無法,只得去回皇上。
皇上因爲纔剛的事,本欲不管,可心卻疼,欲要管,又怕太縱着她,以後欲加放肆,讓他難堪。
“皇上,娘娘一直哭個不住,說,說自己頂撞了皇上,該死,皇上,娘娘已經知道錯了,皇上。。。。。。”
大用跪在地上,邊磕頭邊流着淚求。
朱長懋也在一邊作長輯,危言聳聽:“皇上,痰中帶血,非同小可啊!”
“朕知道了,都下去,囉囉嗦嗦的。”章繃着臉,吼一聲,將他們都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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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了啦,娘娘她又吐血了!”南由的尖叫聲在門外響起來,震的皇上的兩隻耳朵疼。
正退到門口的衆人一齊擡眼望向皇上。
章顯然也慌了,面色一緊,嚷道:“朕不過說了句重話,也不至於這麼糟蹋自己吧!”
“皇上!”退到門口的衆人復又跪下,悲悲切切的叫一聲。
“夠啦,還跪着做什麼,快去瞧瞧啊,難道真要等出了事再管啊!”章怒吼,一撩袍子,大步流星的先走出來。
冷靜就知道自己會贏,一哭二鬧三上吊,本來就是小三上位的不二法寶。
章此行,只帶了她一個女人,有廖佔宇他們盯着,他也不敢出去放肆,所以不管受不受得了,他只能受着她。
男人感興趣的東西無非是權力和女人。
權力他有,而冷靜就是他現在唯一的女人。
能讓七尺英雄彎腰的,大多數原因是因爲女人,要麼貌美如花的女人,要麼媚骨如絲的女人。
恰恰冷靜這兩種條件都俱備。
恰恰她又懂得在什麼時候該怎麼做作,才能收伏這個看上去高大上實際卻齷蹉不堪的男人。
以前她不用,是因爲她高傲。
現在她用,還是因爲她高傲,就算現在她必須向他低下高傲的頭顱,去獲取將來的勝利,她也不會完全將自己埋進泥土裡隨他蹂躪,她就是要他難過,要他煩惱,她就是想看着他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