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孝帝五年,
盛夏,
浣衣局。
冷靜已經做了三年洗衣婢。
再有兩年,就可以遞申請出宮。
冷靜只有想起出宮後的日子,心裡纔會感覺到些許希望。
她是一條穿越而來的魂靈,寄存在這個可憐的女孩子的身體裡,因爲這樣的生活而鬱悶不堪。
天色微明,一夜未眠的冷靜翻身起牀,驚醒了身邊的玉婉。
玉婉張開朦朧的睡眼,瞧瞧窗外,翻個身又睡去。
冷靜起身,悄無聲息的出門,略洗漱一番便開始做活。
洗完兩條牀單,浣洗局的管事徐嬤嬤方纔打着呵欠從屋子裡走出來,到井臺邊打水洗漱。
這裡的管事也無品無級,不過是司衣司的一位年老未出宮的老宮女。
越是這樣的宮女,越是要擺譜端架子。
冷靜停下手裡的活計,走過來,恭敬的喚一聲嬤嬤,接過她手裡的銅盆,給她打水。
徐嬤嬤在樹陰下的石頭凳子上坐了,乾笑一聲,有些惋惜的搖頭。
這孩子自從上次打水掉進井裡被人救出來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原先木頭一樣的人,現在倒變的更加木頭,只是多了份眼色,知道討好她了。
徐嬤嬤眼瞧着冷靜打好了水,又在花圃子裡扯了幾把鮮花瓣放進去,方端到她跟前。
她淨着臉,冷靜在旁邊捧着毛巾,伺候着她。
伺候她的人,她倒是不稀罕,她想要的錢。
可冷靜缺的偏偏就是銀子。
她與大多數的洗衣婢不同,她是罪人之後,被髮配在此,而浣衣局裡大多是宮中犯了錯的宮女,不乏在主子跟前風光無限的紅人兒,而那樣的人兒,她徐嬤嬤根本不敢用。
偌大的一個浣衣局,徐嬤嬤真正敢用的,也只有十幾個人而已。而真正敢任意欺負侮辱的,也只有二個人而已。
只有這兩個人是罪人之後,被髮配在此。
其中一個便是冷靜。
裴少芬是另一個。
可裴少芬性子剛烈,脾氣火爆,動不動尋死覓活,卻又不肯真正去死,常常因爲她分配不公,和她吵的人仰馬翻,驚動隔壁內侍監的大人們。
徐嬤嬤實在是不想回回都驚動那些大人們。
她怕的是裴少芬那張口無遮攔的嘴,萬一說出她的事來,可沒她的好果子吃。
冷靜將毛巾遞給她。
徐嬤嬤接過來,擦把臉,心突然就化成了春水,笑着對她道:“今兒不用你洗衣裳,將昨天洗好的牀單收拾好,跟着施公公進宮送去司衣司罷。”
浣衣局是六局十三司唯一不在皇宮內苑的一局。
冷靜答應着,施大禮謝過徐嬤嬤,那張一直繃着的小臉上,卻分明還是沒有表情。
這讓徐嬤嬤有些不開心。
讓她做這件事,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她應該受驚若寵纔是,爲何還是這樣面無表情?
“你和豐彩一起去,她是賢妃娘娘身邊的紅人兒,因被人冤枉才被罰進這裡的,諸事都要聽她的,只跟着她進宮一趟,長長見識,總算這幾年的辛苦沒有白熬。”
徐嬤嬤冷聲道。
她沒有收她的銀子,給她這個機會,實在是便宜了她。
要知道,對別人來說,這一趟進宮的機會是要用十兩銀子才換得來。
徐嬤嬤進屋更衣,再出來時,冷靜給了她一隻用藤條編織的小鳥,活靈活現,彷彿吹一口氣,就能飛上天的模樣。
徐嬤嬤接過來,哈哈笑一聲。
這小玩意倒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她兄弟今兒會領着小女兒過來瞧她,這小玩意雖不值錢,貴在靈巧,小孩子必是喜歡的。
於是她便又想多吩咐了冷靜一件事:“冷靜,你跟我進來。”
冷靜跟着她進了屋,她拿起桌子上的一個小匣子,遞給她,笑道:“此番進宮,豐彩必是要去賢妃的萬春閣,你跟着她去,把這個給一位叫慶春的公公。
今兒是他當值,站在萬春閣大門口左邊的那位圓臉大眼睛的就是了。”
冷靜答應着,將小匣子塞進袖子放好,告辭出去,走至門口,卻聽徐嬤嬤又在身後笑道:“最好單獨給他,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被別人看見了難免上眼。”
“嬤嬤放心,冷靜明白。”冷靜回過身來,施一禮,嘶啞的回道。
徐嬤嬤點點頭,無端端的替她遺憾。
這丫頭生的還好,只這嗓子卻不優美,嘶啞低沉,聽起來讓人傷感。
豐彩倒是沒想到,今兒跟她一塊兒進宮的會是冷靜。
她像只高傲的孔雀,坐在馬車上,俯視上努力攀上馬車的冷靜,鄙夷的撇撇嘴。
浣衣局與皇宮不過一條街之隔,前往皇宮送衣物的馬車從來沒出過事故。
然而今天,疾馳的馬車奔到內侍監大門前時,突然就從內侍監敞開的大門內,奔出一匹脫僵的駿馬!
發了性子的駿馬兇猛的撞向馬車。
就算趕車的施公公經驗再足,也抵抗不了這樣的撞擊。
馬車被撞翻在地,冷靜和豐彩被拋了出去,豐彩還好,眼疾手快,揪住了車轅,只擦傷了點皮毛。
冷靜就不行,她身子輕,又無處可攀,直被拋出了有一丈多遠,重重的跌到地上。
周身的疼痛傳入大腦,冷靜悲涼的以爲自己這輩子又就這麼完了。
有個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似乎在呼喊她回來。
這個聲音雖然急促,卻很好聽,好聽的像一首能止痛的歌。
她張開了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英俊的不讓人喘息的男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