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塞進一駕裝幀精美的馬車裡,有力的臂彎生鐵一樣禁錮着我!
候在那裡的車伕很快便駕馭馬車、疾速前行。
那車簾的一甩,阻隔了我對外界全部的視線。馬兒嘶鳴的蕭音流轉中,有馬蹄揚起時帶起的黃塵順着車簾篩進來。
我是那樣無助,我想逃出去,想不顧一切的跳下馬車逃離這個可怕的魔境!眼前美如天人、又邪如修羅的鬼魅男子變得這樣可怕,似乎他身上帶着嗜血的力量,這力量不止叫我血液缺失,甚至連骨髓也都跟着被抽空了!
但這是沒有用的,任憑我歇斯底里、手腳並着牙齒一齊用上,也無力改變這宿命堡壘一晌傾頹的大趨勢……
就這樣又不知道過了多久,興許是我掙扎的累了、倦了、周身已經再沒了半點兒支撐的力氣,那個時候,小小的我就在那一刻學會了認命……我蜷曲在這個男子沁着薄荷味道的懷抱裡,漸漸的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馬車尚在顛簸。
朗朗的春風帶着些薄夏的溫熱味道,悠悠然吹散了粉塵、撩撥起簾幕。自那被風撩起的一角錦簾,我安靜的看着外邊天地的變幻。
不知不覺的,我們已從煙雨的江南迴了西遼鼎盛的國都。
這一路上我經歷了由荒蕪的郊野到都城無邊繁華的衍變……那些別樣的景緻,那些我曾見到過的、我不曾有映象的,我所喜歡的、所不喜歡的,都像深諳了自然妙手的魔術一般演繹豐富,一切一切光怪陸離的在我的眼簾裡浮現。
孩子到底就是孩子,久而久之,我那顆幼小的童心中已沖淡了對離園的執念,開始認真的記取着這全新的一點一滴。一路上,我對身邊這陌生又帶着莫名熟悉感的男子產生了頗深的興趣,在賞景之餘也會時不時的偷偷看他幾眼。
他可真好看,我這麼想着。
他已察覺到我由乖戾至馴服的演變,早已不再禁錮我,任由我在車內隨意玩賞,他徑自靠着貼着紫藤花瓣的後壁、徐徐闔目養神。
這個男人大抵是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男人的線條和氣息已經很成熟,可尚帶着翩翩少年特有的別樣風情。
他是一席玉色底子、滾青色暗紋的長袍,墨發用了簡約的小白玉冠束着。他安靜的闔目倚靠着身子,陽光暖暖的打下寬寬的一道在他的身上,似乎爲這淺睡的美人蓋上一層光影的薄被。
他的眉峰是輕蹙的,脣角微揚,可雖然是閉着眼睛微揚脣兮,還是覺的在他身上有一種寥
寥的寂寞、與淡淡的悽惆,連那笑意都變成了玩味的感覺。但不得不承認,此情此景、衣香美人,美不勝收!
即便無知無識如我這個年僅五歲的孩子,那心都十分清晰的揪了一下!我忽然對這個本該生恨的男子報之以心疼,把身子一個勁兒的探起來,擡手情不自禁的去撫他那兩道微攏的墨眉,心裡希望可以撫平他眉心的愁苦。
但他睡的很輕,或者說他本就沒有睡着?還不待我觸及,他便忽然睜開眼睛看我,脣畔微微的弧度終於綻開,看着我笑起來。
這時他的眼睛裡有一潭春水,凝固的情絲全都化作了別樣的溫柔。
我一個激靈,但看着看着就愣住了!童心並未覺的害怕,反倒很想同這個人親近一些。
很多年後我會想,興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就已經註定了最後的結果。一眼萬年,一眼沒道理的認定,以至用情至深,物極必反,反倒變作淡煙疏雨、看不到了哪怕遊絲的情與愛了!
無情無盡卻情多,情到無多得盡麼?解到多情表說處,月中無樹影無波……
就這樣靜靜的看着他,我小小的心裡忽然就已經很幸福了!
驀地一下子,我側首淺淺、明眸微動,忽然有一種這樣的感覺:笙歌正濃處,便自拂衣長往……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可以感知到溫軟的時光自指間流過,分外分外使人貪戀。這一駕漂亮的馬車終於“吱呀”一聲停了下來。
我身子順着慣性向前微微一傾,眼看額頭要磕到木棱時,已被他順腰一攬的罩進了懷裡。
他的懷抱很暖很軟,登時,這鼻息裡的薄荷體香便愈發的濃郁了!
這個人此刻的姿態,是最溫柔的長兄慈父,我知道這個比喻興許不是那麼妥帖,但誠就是如此。
一路上不多的交集,我已約略領略了他氣場的喜怒無常。這個男人倏然溫文儒雅、倏然邪魅狷狂,且他每一次情態的轉換都如一陣風般來去極快,過後又痕跡難尋,叫人幾度疑心是自己方纔尋思了錯!
我眯了眯眼睛,覺的這個懷抱很舒服,就這麼下意識的蜷了蜷小身子,擡手勾着他的脖子,賴着不動了。
他微微一愣,旋即搖頭,脣畔弧度淺淺、目中溫柔輕溢,就這樣將我抱下了車,穩穩的放在地上。之後愛憐的摸摸我垂在肩膀的披髮。
突兀變強的光影叫我有些無所適從,我閉了一下眼睛,睜開後仰着脖子看,瞧見眼前是一座規整的府苑,華美又肅
穆。
這是一座隱匿在繁華都城之間,一處別樣清淨之地的府祗。兩隻雙羽四足的麒麟瑞獸端震左右;大門塗成血一樣的硃紅色,在陽光下這顏色厲厲的很是刺目;門前有滾金紋絡的高柱。宏偉華貴、威儀自成、震撼着心與魂魄。
這一派巍巍景象,叫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顫抖!
可他卻從背後輕輕推一推我:“走吧!”聲音淡淡的。
我便不敢再多想什麼,看他行步至我身邊,便跟着他進去。
門丁打開這神秘的大門,內裡花態柳情、玉宇瓊樓,空氣裡瀰漫着沁人心脾的花的香氣,耳畔流露出隱隱的管絃之慶,竟在倏然間好似邁入到一處別樣的洞天福地。
我這心“怦怦怦怦”不住的湍急跳動着,驚歎讚美、目不暇接!在這之餘,那小孩子的童心也跟着被調動起來:“這個去處真不錯,是你家麼?”我看着他眨眨眼睛。
他並未看我,淺淺點頭:“對,是我的家。”停了一下,終於側目瞧我一眼,又補充,“往後也是你的家。”
我知道了,這是我的家……
“我喜歡這裡。這裡這樣美好,把孃親也接過來跟我們一起住好不好?”我的聲音婉囀的有如早鶯,知道自己可以住在喜歡的地方,內心登時激動不斷,歡喜且雀躍的牽牽他的袖子,忙不迭又道。
他卻在聽我言起“孃親”這兩個字時,眉目很明顯的顫動了一下!但只有一下,旋又恢復如常:“不好。”並沒有太多解釋。
我頓然覺的掃興,木木的放開了他的袖子。
他興許是心中不忍抹殺我的天真,停住步子後蹲下身子將我抱起來:“至少你會住在這對心的地方,不是很好麼?”
我看着他又溢出溫柔情態的雙目,這裡邊兒好似有着某種不容拂逆的溫柔,這溫柔中還有着隱隱的逼仄,終於將我蟄伏:“可是,你是誰?爲什麼要將我從江南、從孃親的身邊帶到你的家裡來?”我蹙緊了眉頭,聲音嫩嫩輕輕的。
他似乎並未料到我會這樣問,又似乎恍然驚覺我確實是該這樣問。他並沒有馬上回答我,思量須臾纔開口:“因爲,你本就該跟我回家。”神色與口吻是一轍的平靜。
“可是……我已經五歲了,這五年來,爲何從不曾聽孃親說起過你,你也從未來尋過我?”我眉心不展,不捨不棄的繼續追問。
他似乎想回答我,張了張口。但他又似乎被我問的不知作何解答,好半天都沒有支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