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整晚都沒有真正的安寢,但奇怪的是眼下也並不覺的有多睏倦,只是身子骨還是泛着微微的鈍乏,這許是久躺着、久坐着不動的緣故。
侍女送了早膳過來,說國公爺特地囑咐過的,都是榮寶妃娘娘喜歡的吃食。
但我並沒有胃口,且此刻目睹着姜淮對我的關心,這心下的滋味就愈發的複雜。故我頗爲嫌厭的叫端了走,重又把身子往榻上躺下去。
“娘娘。”但冉幸叫侍女把早膳放於幾面後退下,旋即她喚我一聲,“還是起來用些膳吧!哪怕是簡單的用幾口也好。”她邊說着話邊半強迫着要扶我起來。見我不爲所動後,她看一眼窗子,忖度微微後復又朗聲,“今兒天氣不錯,用了早膳後奴婢陪着娘娘出去走走吧!”
聽她這麼說,我在心裡忖度了一下,覺的自己這彆着的一口氣實在是很沒道理的。況且身邊這個人對我是真的關心,我好歹不能叫她做難、叫她着急吧!
念頭翩躚,我便穩穩心緒,旋即把身起了來。
在冉幸的服侍下洗面後淨口,旋即落座下來簡單的飲了幾口清淡的皮蛋羹。
這一小勺一小勺的用着,心湖還是起了漣漪。果然姜淮是很貼心的,至少從他此刻吩咐人爲我準備的早膳來看便能看出來,他心裡還牢牢記着我的喜好,精準到每一處細節。譬如我不喜肉葷,這皮蛋羹便摒棄了一貫添入瘦肉的做法,是以麪筋取代了瘦肉,且又多放了我喜歡的種種菌類。
飲着飲着,我又陷入了心緒的囹圄。但我在意識到後忙又強自拽着自己迴轉了思緒。
對姜淮這個男人,我只能抱嘆是今生無緣了!倘使這個男人他沒有那麼多誰也不知道是什麼的包袱,倘使他是一個簡單純粹的男人,那麼能嫁予這樣的夫君,對天下的女人來說可謂是大大的幸運了!
礙於冉幸也在這裡,我也不好過多感慨,又飲了幾口後就命她撤下去。
冉幸喚了侍女進來打理,旋即服侍着我換了輕便些的衣服,就這樣伴着我出府散心。
我原本也是心緒寥寥的,但想着就這麼在屋子裡坐着徑天的不出門,只怕會愈發煩悶。便也跟着冉幸出了去。
目睹這已經太過熟悉的長街,但每一次來到這街上時心情都是不一樣的。興許是人長大了、成熟了之後,那心境便極容易有所兜轉、有所更迭吧!
只是這般熙熙攘攘的人羣,看在眼裡反倒更添了我一抹嘆息。我在心裡慨嘆着,人這一輩子似乎不管是落在高門大戶、還是坊間草芥,都是這樣經日經日的胡亂忙碌。到了頭亂亂哄哄的一散場,倘使魂魄有識,倘使可以回首,又真心不知道自己這又是瞎忙些什麼!
這是佛家所說的“隔世之迷”,這是諸多業力形成的一道“障”,正因如此,人們永遠難以有那份真正的明白!
“娘娘。”忽而冉幸一牽我衣角。
我回神,側目看向她。這一看才發現冉幸的目光
有些異樣,似乎有着正經的事情要跟我說。我便愣一愣,心下起了詫異,側側面目靜等她的下文。
她則又機謹的四下掃視一圈,見沒有什麼人跟蹤後,這才重又啓口小聲且快速的對我道:“奴婢早想稟報娘娘的,在敬國公府一直不方便說。前遭娘娘讓打聽的夫人的事情,已經有了眉目。”
我一頓,心下甫地泛一道亮澤!
忽而有一種如夢初醒的感覺,果然這陣子我已經心力交猝的很了,倘使不是此刻冉幸的提醒,我幾乎都忘記了自己就孃親的事情有過吩咐……
這時神緒接着復甦,我又一恍然,明白了冉幸爲何執意要我出來散心。原來冉幸是刻意爲之,她有意在府裡不動聲色、表現出一副單純陪我散心的模樣,其實她是爲了矇混姜淮的視線,真正爲的是向我稟明孃親的事情。
這件事情無異於一記靈藥,我整個人一下子就清醒了許多、精神了許多!換做是我四下裡機謹的環視一眼,旋即又與冉幸行至一側街角偏僻處,這才又頷首微微、口吻急促的對她道:“可有了什麼樣的眉目?快具體的告知本宮!”
冉幸點點頭:“奴婢知道夫人住在哪裡。這次執意要娘娘出敬國公府,就是爲帶娘娘去尋夫人。”
聞了她這樣說話,我心下里的動容感愈發的難以遏制了!這一瞬我當真很激動,覺的人生能得冉幸這樣一個機謹且忠心的人陪伴左右,委實是難以求來的一樁幸事!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以目光向她頻然表示着自己的謝忱。
冉幸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她也沒多話,搖搖頭謝辭。旋即又對我急急低聲道:“我們快些去吧!莫不然的回去的晚了,國公爺必定會起疑心的。”
我牽了思緒回來,覺的她說的話甚有道理。也不敢再怠慢,忙不迭的在她的引領下一路的尋過去……
孃親的居所並不是熱鬧的市區,而是在有些偏遠的城郊。這個地方倒也不能說是人跡罕至,但比起城區的繁華來說委實是冷清的。然而孃親獨居着的那一間茅草屋,比起城郊的冷清,則又顯得是分外的冷清了!
這麼一路的尋過去,我的心情起起伏伏很是動盪,我甚至都想轉頭逃離!因爲這是一種類似“近鄉情怯”的情緒是唆使着我做出不由自己控制的舉措。
畢竟在當初於長街之上無意間的一瞥而遇到她之前,我從不曾想過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在見到這個女人。此時見到了,怎麼都覺的是恍惚而不真切,那樣的如夢悵惘、不敢置信。
我的頭腦很混亂,不知道一會子見到她後該怎樣同她說話,該怎樣把心下里那諸多的疑問做一個簡單的規制,後逐一有條不紊的向她問出來。
好在我身邊有冉幸,冉幸意識到了我的慌亂,擡手牽住了我的手。
掌心一暖,我方回神,側目對上她鼓勵的眸波後,這心緒也就漸漸的安穩下來。
那茅草屋看着就在不斷的及近,至了門口
後我再一次頓步。
“娘娘。”冉幸見我停住,她只好也停下來。
我斂斂眸子。
冉幸識得我的心緒,她沒有多說什麼,側目對我又一柔聲:“我們進去吧!”
我還是沒動,又有了須臾的停頓後,冉冉的嘆出一口氣,旋即並着冉倖進了去。
這時剛好那茅草屋的門扇一打開,自裡邊兒走出一個而立之年的婦人來。那婦人面色菜黃,身形纖瘦,長髮隨意的挽起來,着一件簡單的布襖,手挎一個菜籃子,這是正打算出外買菜的模樣。
在看到我們的時候,她定了一下。
我亦定了一下,有須臾的恍惚,旋即一下這眼眶就溼潤了!
而那婦人也在這時回了神志,口脣甫張,那挎在小臂的菜籃子一下就滑落到了地上去!
這個人,她正是我幼年身居江南時撫養我至五歲的孃親……
說實話,我並沒有極快就認出這個人來,她亦沒有極快就認出我來。我們之間畢竟隔絕了十幾年的流光,這一條長河是不那麼輕易就能淌得過去的。
忽然我的眼淚就充斥着上了眼眶,但就這麼生生噙着,一任眼眶灼紅了都不掉下來。
不止是因與孃親的久別重逢,更因此情此景牽惹着我涌起很多回憶、生就出許多慨嘆。
不禁忽然這麼想着,我上官琳琅這究竟是造了什麼孽?曾幾何時,我還是個小小的孩子的時候,我曾以爲孃親她就是我的整個世界,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最慈愛的孃親,她永遠都不會丟下我、永遠都不會不要我不愛我……這種種的念頭一直在我的腦海裡根深蒂固,我從沒有懷疑過,亦沒有懷疑的念頭。
但直到姜淮的出現,他的出現徹底的打破了這一切,讓我眼睜睜的看着這個女人將我徹底拋棄,親手拋棄!
但孩子的世界永遠都是簡單且乾淨的,我並沒有因爲一次的挫敗就對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喪失了信心。我開始慢慢的習慣了跟師父在一起的日子,漸漸以爲師父會是那個真正永遠愛我、永遠寵我、永遠呵護我、永遠在我回眸的方寸之間將我守護不會把我拋棄的人……歲月也就這麼過去,終有一日,終究有一日,我驀然發現原來師父他養育我、教導我,爲的只是利用我。這個男人他再一次親手把我拋棄,他把我只身一人扔進了可以吃人的深宮、親手推到另外一個男人的龍榻上,讓我謀權、讓我爭寵、讓我漸漸淪陷自己徹底成爲富有魔性的棋子,又不告訴我這是爲什麼……
就這樣,我曾以爲永遠可以信任的人,一次次的叫我絕望;曾以爲真心愛我、永不棄我的人卻把我當成一枚重要的棋子。我終於徹底的死心,終於徹底的認命!
但感謝皇上,好在還有皇上。因爲皇上的存在,上官琳琅她沒有真正徹底淪陷自身、羽化成魔……她對這個世界上那所謂的美好,到底還是願意在內心深處留白出一處餘地來接受、來企盼、來相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