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澈細眯着桃花眼,看到殿前有幾株柳樹並三張石凳,一張石桌,而顧念語正坐在石凳上饒有興致地將手中的花束插入一個景泰藍的青花釉里美人瓶中,插完後又細細擺弄了一會兒,才微笑着要月柔也過來看看,並吩咐她將花瓶拿入殿中。
月柔見她心情有所好轉,也鬆了一口氣,笑着讚了幾句“主子手藝不錯”之類的就轉身往那殿裡走去。
這一轉身便正巧看到站在側門邊上的楚澈,雖感驚詫,卻還是鎮定地放下花瓶,襝衽行禮。
念語聞聲轉頭也看到了楚澈,急忙起身行禮:“罪妾不知皇上駕臨,未能及時相迎,還望皇上恕罪。”
楚澈見她們已看到自己,也不在意,舉步上前,拿起了月柔放在地上的美人瓶,笑說:“難得你身在永巷還能有這番怡然之意。起來吧。”說罷便拿着花瓶,坐在了石凳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罪妾不敢心懷憤懣。”念語垂着手侍立一旁。
一旁的月柔身爲侍婢,自是不能插話,只是她看念語面上雖是恭謹非常,語氣卻是夾雜了一絲不滿的意思,那心便又懸了起來。
倒是楚澈聽她語間略帶了幾分小女子的賭氣意思,非但不惱,心中反而涌過幾絲喜悅之情,是以也不跟她計較,閒閒扯了話題道:“這瓶子倒也別緻,也難怪你們還帶了這瓶子過來。”
話一出口,念語也知微有失言,索性的是楚澈一眼帶過,又念及今晨月柔所言一事,更不敢大意,收了心思,認真答道:“罪妾不敢挾帶霽月殿中之物,這瓶子是月柔在打掃過意殿中無意發現的。妾見它狀似美人,豐胸細腰,頗爲精緻,便忍不住拿來把玩一番罷了。”
楚澈轉動手中的瓶子,亦不時調整其中的幾枝花草,見這些花草雖也是宮中常見,卻帶了幾分野趣,忍不住問道:“這些個花草你又是從何採得的比御花園中種的那些倒是多了些生意。”
念語見楚澈心思如此細敏,竟能從花草中看出長地不同來,心中對他也多了些好感,微微一笑道:“皇上取笑了,這些花草正是罪妾自這永巷中採得的。”說罷,玉手一指,楚澈順勢望去,便見過意殿角落裡正有一叢薔薇開得正盛。
見着這一片花繁葉茂,芳香清幽的薔薇叢,楚澈不由記起謝玄暉的詩句來:“低樹詎勝葉,輕香增自通。發萼初攢此,餘採尚霏紅。”
念語望着那滿目嫣紅,忍不住接着下去吟道:“新花對白日,故蕊逐行風。參差不俱曜,誰肯盼微叢”
楚澈見她吟了這後兩句出來,語中微帶了悲慼,尤其是那句“參差不俱曜,誰肯盼微叢”,心中憐惜之意更甚,只是金口一開,一言九鼎,也容不得他擅自收回,這時他不禁有些感激起顧清丞今日所呈的摺子來,想來太后也是會順勢而下的吧,如此一想便也放下心來,笑道:“這宮中還能有這般肆意生長的薔薇倒也真是難得,傳令下去好生照看着這一叢薔薇。”待一出口才發覺到此刻身邊只有念語與月柔二人,這二人還皆是待罪之身,神色微窘,卻也不願收了話去。
月柔見此情景,便伶俐地接了一句:“奴婢遵命。”
只是待月柔領了旨意之後,楚澈才又猛然意識到,這月柔乃是念語貼身侍女,若是月柔遵了旨意在此好好照看這一叢薔薇,便是暗指要念語在此終老,覷一眼念語,果見她臉上多了幾分蒼涼之意。
他只道念語是憂慮自己不能出這永巷,卻不知她是擔心月柔到了年紀不能放出宮去,憶起那日月柔初入霽月殿時自己所說的話來,只覺物是人非,前途茫茫,這才起了悲慼之意。
她見楚澈正看向自己,只得強忍了情緒,笑道:“皇上說笑了,若是叫月柔姑姑好生照看這叢薔薇,那麼過不了時日這些薔薇也與御花園中所種的無異了。”
“是朕疏忽了。”楚澈正在思慮着要如何轉回話頭時,念語已輕輕地遞了一個臺階給他,他也不多言,順着臺階收回了剛纔所下之令,心內驚喜更甚。
念語見他收回了聖意,替月柔逃過一劫,心中亦覺高興,愁容頓散,笑意盈盈。
二人雖是各懷心事,此刻卻也都是發自內心的高興,這中間的氣氛便又是緩和不少。
此刻一陣春風吹過,二人竟俱是微揚了面孔,享受這春日最後的一陣春意,吹面不寒楊柳風,柳絲輕拂面龐,柳絮紛紛揚揚地灑下,隨風輕舞,在空中盤旋不止,這往日的冷冷清清的過意殿竟是一掃冷寂之意,平添幾許生機盎然。
一旁的月柔見二人默契之舉,心內也頗覺喜悅,只是想起此時不知身處何地的慕容致遠來,擔憂便衝散了這喜悅。
“不知哥哥見到了這一幕會是作何感想。”心中雖是這麼想的,面上卻還是要帶了笑意地替楚澈和念語遞上一杯茶,“皇上,這裡也沒什麼好茶,就請皇上將就一下了。”
楚澈地位尊貴,自也不願喝這劣等茶葉所泡之茶,只是無奈方纔說了這半天話,頗覺口渴,這才接過茶杯,用杯蓋拂去茶沫,微抿一口,發覺有異,揭蓋一看,發現茶中盪漾着幾朵幹薔薇,經水一泡,微展了花瓣,在杯中起伏不定,更添幾分嬌媚,這薔薇花茶入口雖澀,卻也是別有風味。
楚澈又細品一口,讚道:“這薔薇花茶倒也別緻。”
月柔見楚澈帶了贊意看向自己,也不居功,俱實稟道:“回皇上,這薔薇花瓣是主子採下之後用雨水洗淨再曬乾而成的,若是皇上來早一日,這花瓣還未曾乾透,也品不到這茶了。”
楚澈聞言看向念語,只微微一笑,又喝一口花茶才放了茶杯道:“顧將真是教女有方啊”
念語見他提及父親,又聽到“教女有方”四字更覺心驚,卻又不能表現出自己已知父親上奏一事,當下也不敢多言,只好道一句:“皇上繆贊。”
楚澈也不以爲意,正猶疑着要不要告訴顧念語自己打算讓她出永巷一事,便聽到周德福的聲音響起。
“奴才參加皇上。”周德福出聲請安後,才又上前一步道:“奴才見過語才人。”
念語此刻因是待罪之身,因此便微側了身子受了這一禮。
“皇上,太后吩咐了奴才,說是請皇上去頤華宮用膳。”周德福在一旁說道。
念語心中微覺不安,顧將這一奏雖是請罪,可他手握兵權,免不了會被楚澈和太后所疑,再者,往日裡太后與皇帝一向都是各自用膳,甚少有母子同桌的情況出現,偏偏此刻她還要低眉順目,萬不能表露一絲擔憂出來。
如此一來,楚澈剛纔的話也只能嚥了回去,太后如此急着要見他,大抵是有要事相商,也不能再多言,只是臨走前叮囑月柔道:“永巷偏僻,其中物事與先前自是不能相比,你可不能疏忽了去,好好照顧你家主子罷。”
月柔見他臨走時還特特叮嚀一句,便知念語復位有望,立時便應聲下來。只有念語望着楚澈大步而去的方向,在心中不住憂慮起父親與慕容致遠的處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