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一曲月如霜五
一入琉璃小築,便見殿內衆人皆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唯獨楚澈依舊板了臉,看向念語的眼神似要噴出火來,緊抿嘴脣,不發一言。
念語跪下:“不知皇上駕臨,妾未及相迎,是妾之罪。
”
楚澈也不叫她起身,只動也不動地看着她,那目光沉重,竟叫她隱隱有些喘不過氣來,方纔不見她的時候,心內翻江倒海,幾欲窒息,深怕她出了意外,讓他一生遺憾,現下見她完好地站在那裡,又覺一股無名之火竄起,這個女人,難道就不知要好生待在宮裡,不要隨處走動嗎這宮裡處處是陷阱,她怎麼就不知要安分些
“你去哪裡了”楚澈冷冷而道,帶了一份怒意。
幸好念語早有準備,便道:“妾方纔在小築後的山背面靜靜坐了會。
”
“周德福,方纔那座小山是誰搜尋的”
“回皇上,奴才方纔派了二十位侍衛在山上尋,領頭的侍衛說並無見到昭儀娘娘。
”
這小島不過二十餘畝大小,那小山雖叫山,卻不過是個坡,如今這麼一個小山坡都要派二十位侍衛來尋,可說是一草一木都未放過了。
“沒想到朕的昭儀居然還會這隱身的功夫啊。
”
念語臉色變了變,勉強道:“許是我爬到樹上的緣故吧,樹葉茂密,所以未找到我吧。
”
楚澈仔細端詳,見她果然髮絲微亂。
衣裳有些發皺,亦似有些綠色的污點沾在上面,應是不假。
“娘娘,方纔那些侍衛在山上喊了許久,不知娘娘”周德福適時地插了一句。
“方纔小憩了一會,勞累各位了。
”念語微微低頭。
“你就這麼不想見朕”楚澈有些不悅。
“妾不敢。
”
“是不敢還是不想”楚澈緊緊相逼。
懷中地木笄微微硌到了她,方纔她還想取出來的。
只是現在改變主意了,他是皇帝。
金銀玉石取之不盡,怎瞧得上她懷裡的木簪
楚澈見她不語,便起了身,將那支木簪遞至她面前,道:“你爲何不跟皇后解釋這簪子是朕送給你的”
念語錯愕地擡起頭:“皇上以爲是妾故意引娘娘上當”
楚澈見她又驚又傷,不由後悔,只是當着這許多人的面。
他只能強撐了下去:“若是你說一句,皇后”
終於是忍不住了,連日來的委屈,再加上今日的誤會,她無法再僞裝堅強,兩行清淚無聲流下:“那麼,妾去鳳寰宮負荊請罪,聽候皇后娘娘發落便是。
”
再多地痛彷彿也與她無關。
她靜靜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眼神裡沒有哀痛,沒有怨恨,雙瞳亦是失了神采。
楚澈這才驚覺到自己地錯誤,他一直責怪她不相信他,其實。自己又何嘗信過她柳絮一句話,他便信了,而那日,他先去看了柳絮,而後,在顧府不分青紅皁白地一句一句中傷她,而後,連續三日,她來求見,他都避而不見。
只與柳絮逍遙。
蓮子銀耳梨,鴛鴦蓮蓬湯去。
百年和合水晶糕,哪一樣不是剖露心跡偏偏他不領情。
楚澈伸手想去扶她起來,卻被她輕輕一轉身子,避了開去,他的手便落了空。
楚澈面上訕訕,只好對周德福道:“回御書房。
”
“恭送皇上。
”
她聲音平穩,在楚澈聽來卻如一潭死水,無法再起波瀾。
“周德福,把書房裡那張弓送去琉璃小築吧,記住,是送,不是賜。
”
自周德福手中接過了弓,謝恩之後,念語轉手便將弓遞給了月柔:“收好吧。
”
“主子”月柔見她臉色平常,反倒有些擔心。
“月柔你說得對,柳絮,淑妃,甚至是已經去世的恭貴妃,懷孕的清流,他的真心早已經分成一片片,或許,他根本沒有真心,是我自己一直走不出這死衚衕罷了。
”念語回頭釋懷一笑。
那次他攜她出宮,那次饅頭攤上老人的一句“楚夫人”,那支魚尾簪子,那聲“我娶了你”,那句“不哭,一切有我”過往一切,俱是雲淡風輕了
“周德福,上次南蠻那裡進貢的那截老山香可還在”
坐在御書房裡,不過批了幾本摺子,他便覺得有些煩躁起來,心內總覺得被什麼堵着,又好似空落落地,直到看見擺在桌上的那支紅木簪時,才恍然大悟,急急喚了周德福過來。
那老山香乃是存放了百年之後的檀香木,色白偏黃,光滑緻密,乃是檀香中最爲名貴之白檀,又因存放百年之久,其香溫潤醇和,是檀香木中的極品,數倍於等同質量的黃金,每年進貢上來的上好老檀亦是不多。
“皇上是想要薰香”周德福試探着問道。
“羅嗦什麼,去拿便是,還有替朕召些木匠來。
”楚澈此時正在興頭上,見周德福如此磨蹭,自然有些不耐。
待到一應事物備妥之後,楚澈才說清了意圖,他要親手刻一個木簪。
聽聞此言,那些木匠無不大驚,那些木刻技藝他們自然是成熟的很,但是若說要教皇帝,則沒有這個信心了,紛紛求道有什麼事他們來即可,不必勞動皇上。
楚澈哪肯放過這次機會,拿了那隻小魚尾木簪出來,若是今晚子時前還刻不成,那些木匠便通通拖出去砍了。
此時已是入夜,那些木匠再也不敢耽擱。
自然是拿出渾身解數教了起來。
只是楚澈頗爲追求完美,稍有不滿意便重新切了老山香重頭來過,通臂粗的老山檀不一會便用去了一半,木屑灑了滿地,周德福見了不住皺眉心痛,楚澈卻是渾然不覺。
“皇上”
雕至精細處,那刻刀已是有些難以控制。
一不小心刀便過頭了一些,楚澈下意識便拿了手指去擋。
刀刃鋒利,血珠立時便滲了出來,周德福驚呼一聲,急急拿了紗布去扎,楚澈卻是毫不在意,隨意綁了手,便又動手刻起來。
“皇上。
這些事交予工匠做便可,皇上何苦啊。
”
被周德福地聲音一擾,那手又多了一道口子,楚澈生怕再分心刻不好簪子,心中火起,甩手道:“請公公下去休息。
”
周德福長嘆一聲,只好隨他去了。
那些木匠一邊抹汗,一邊留意天色。
終於在三更鼓響前,教楚澈刻好了簪子。
楚澈倦意全無,也不顧左手上已是纏滿紗布,只緊緊地攥住簪子便往琉璃小築跑去,他這麼一跑,整個大周后宮都被驚醒了。
只是他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琉璃小築建在湖心,又遠離中宮,一切仍是靜謐,直到有人通報楚澈深夜來訪時,除了守夜的宮女外,大家都在睡夢中,月柔一臉惺忪,看到楚澈,才驚醒起來:“皇皇上”
“她人呢”
“主子還睡着,要不要奴婢去叫醒她”
“不必了。
不要吵着她。
朕自己進去便好了。
”楚澈輕輕地上了二樓,入了念語寢殿。
見她依舊沉沉睡着。
只是時不時皺一皺眉,好似在害怕些什麼,不時又咬了脣,雙手緊緊抓着被子,一臉戒備。
楚澈不免覺得心疼,她連睡覺都不能安下心來,忍不住伸手撫向她的眉頭,才一觸碰,卻讓她似受驚般得往後退去,楚澈不敢再動,怕驚醒了她,只是見她如此,又想盡己所能的給她一絲安全感,手停在空中,卻不知是落好還是收好。
衣袖微動,龍涎香便幽幽地散了開來。
夢中隱隱約約又熟悉的香味傳來,似是龍涎香,又不似,只是那香味卻一直淺淺地勾着她,雖然溫暖,卻又帶了一絲危險,她往後縮了縮,終還是不由自主地靠了過來,手一伸,便握住了楚澈的衣角,又覺不夠,四處摸索着,好似在搜尋什麼
楚澈牽一牽脣角,將手送了過去,她果然順勢抓住,握了手又覺不夠,向上尋來,楚澈只好俯了身子,將手平放在牀上,她抱住整隻手臂,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
見她笑了,楚澈只覺心都要化了,她在這宮中不是最美地,只是每當她笑地時候,眉眼都盪漾開來,好似一汪春水,慢慢慢慢引了人過去,直到身心俱是淪陷。
“你在夢着誰是朕,抑或,慕容致遠”
楚澈在心中默默問着,用另一隻手替她掖好被角,順好髮絲,動作輕柔,生怕驚醒了她。
“皇上,到時辰早朝了。
”
周德福躡手躡腳進來提醒道。
楚澈正看着念語出神,這才醒悟過來,看她的睡顏竟然看了一整夜,連自己都驚了一跳,將食指擱在脣上,點了點頭,又揮了揮手,周德福只好退了出去。
他緩緩抽出手來,深怕驚醒了她,只是在手指抽離地一霎那,她還是睜了眼睛,迷茫地看着他,眼神無辜而迷濛,宛若一隻純良的小兔,楚澈微微笑道:“睡吧。
”
聽到這兩字,她乖乖地閉上眼睛,又要睡過去,聽話無比。
楚澈不由失笑,站起身,這才發現手臂痠痛,那半身幾乎失了感覺,只好換了隻手從懷中取了老山檀悄悄放在菱花銅鏡前。
楚澈在外室整理好衣物,便往琉璃小築外走去。
念語卻是忽然醒了過來,在牀上呆呆想了會,總覺得有些異樣的地方,那龍涎香還未散去,無聲地提醒着她,她有些不敢相信,直到聽見樓下有人身傳來,這才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急急下了牀,只着了一件白緞中衣便赤足奔了下去。
在楚澈即將跨出琉璃小築時,念語放才跑了下來,愣愣喊了一聲:“皇上”
楚澈回頭見她驚愕的表情,含笑道:“時候還早,你可以再睡一會,朕下朝之後再來看你。
”
楚澈走了之後,念語仍是回不過神來,直到月柔走至她身邊:“主子,小心地上涼,奴婢服侍你更衣吧。
”
坐在菱花銅鏡前,念語纔看到那支檀香木簪,與那日他送的那支一模一樣,細看卻還是有些粗糙,甚至還未來得及用砂紙磨平。
“聽周公公說這支簪子是皇上連夜刻起來的。
”
念語從懷中拿出那支如意龍紋木笄,放在小魚尾木簪一旁,兩支簪子靜靜躺在一起。
“主子”月柔有些明白那日她爲何消失這麼久了。
“是我刻地。
”念語回頭粲然一笑,只是那眼角卻點點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