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大多數小姐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擺出自己最滿意的表情,但眼睛都是垂着的不敢看他。間或會有大膽些的偷偷瞄他一眼,然後羞紅了臉再低下來。
只有沈思容一人自顧自的在吃東西。從頭至尾她連太子一眼都沒瞧過。
蕭元啓嘴角扯了扯,看着這些裝模作樣的小姐們實在倒胃口,他突然想起了蕭元豐畫像上的女子,沈家長女沈思容。他看向對面的蕭元豐,蕭元豐正舉着酒杯,眼神卻直直的落在某一處。蕭元啓心中一陣冷笑,斜眼隨着蕭元豐的目光看向沈家內眷的案几。
相隔着幾張桌子,他看不大清楚,蕭元啓眼光繞了一圈落在王姝臉上。王姝對着他擺出嬌柔的樣子,微微一笑。蕭元啓爲了把戲做到十足,對她點了點頭。
王姝原本心裡還是不踏實的,現在見太子的這般動作,也放下心來,眉目間更添動人之態,她微微低頭,表面看起來是在害羞,實際上只是打着主意,要爲她的柔弱加上幾許色彩。
這個互動落在衆人眼裡,最高興的莫過於三個人,第一個是王姝,第二個是淑妃,至於第三嘛,就是璃王蕭元豐,他看太子對王姝確實有意,安心了不少。
淑妃對王姝眼神示意一番,王姝站起身對着皇上說道:“今日娘娘生辰,臣女願爲皇上和娘娘跳一舞助興。”
王姝首先提出獻藝,從某些程度上來說是先聲奪人,第一個往往是最受關注的……
蕭澤自然應允了,也由此打開了衆女獻藝的序幕。
在王姝之後陸陸續續的各家小姐都拿出了擅長的本事以博取上位之歡。輪到沈家的時候自然是沈思儀出場。
沈思儀的琴藝最好,她朝着皇上淑妃和太子分別屈身行禮後,走上鳳舞臺的正中心。蕭元啓見沈思儀離席,便將身子往前曲着,想要看看那沈思容的真面目。而在看見沈思容的那一刻間,他的瞳孔放大,裡面裝滿了驚訝。
她?
上次書齋碰見的那個女子,她就是沈思容?
難怪了……
難怪那天會覺得她很眼熟,不過璃王那幅畫只繪出她六分神色,與本人還是頗有偏差的。今日她打扮一番,比起初見時更多了幾分絕豔美態。
沈思容此刻面無表情的坐着,臉上沒有期待只有平靜,見沈思儀走到琴臺上,她偏過頭看去……
風起,沈思儀衣裳的荷葉領隨着風過而擺動着,更顯得楚楚動人。她的琴藝還算不錯,不過因爲情緒緊張,起音卻抖得太厲害。
她自己也聽出了破綻,嘴脣緊咬着,骨子裡好像有螞蟻爬過,一陣陣的麻意竄過。沈思儀覺得手彷彿越來越不能自主,沈思儀的心都是浮在喉嚨口的,好似被人提在半空中落不了底。突然,她指尖一個發顫,彈錯了兩個音。陡然的尖銳聲讓原本婉轉的曲調顯得不和諧,在座的人都皺起了眉……
王氏的手放在桌下發着抖,沈思容放下手裡的筷子,雙眉也微微蹙起,表演得不好也就罷了,只是從沈思儀的琴音裡傳來漸強的慌亂。
沈思儀以往也沒有在這種場合表演過,此時的、錯音讓她驚慌得無措起來,她抽空朝着鳳舞臺上看了一眼,見皇上和淑妃面上都有着輕微的不悅,她額間冒出幾滴汗珠,順着她的眉眼立在鼻尖。
她指尖也隨着情緒的緊繃來回撥弄得越來越快,“鐺”的一聲,沈思儀的手臂一震,指尖傳來一陣刺痛。
所有人都靜下來,屏息着……
那麼一瞬間的呆滯後她才明白過來,意識到自己出了什麼樣的差錯。她雙目無神的左右一望,座上的其他小姐命婦們都抿着脣笑着,眼裡分明是幸災樂禍,她腦海裡頓時空白一片,暈眩感像是一塊黑布矇住了她的眼……
王氏見女兒出了差錯,心急地看向皇上,皇上臉上的線條緊繃着,分明是要發怒的模樣,而淑妃更是挑眉看着,眸裡映着不快。
見沈思儀還愣着,她起身跪倒在中間,不斷地磕頭,口裡還說着:“小女掃了皇上和娘娘的興,實在是罪該萬死,還請皇上恕罪啊。”
沈思儀看見自己的孃親跪下才清醒過來,她花容失色的跪下請罪。
蕭澤沒有說話,但眼光裡閃着冷光,淑妃剛想說什麼卻被蕭元啓搶在了前頭。
“父皇,依兒臣之見,不如讓沈家另一位小姐替她繼續談完這首曲子吧。”蕭元啓邊說着,邊在打量蕭元豐臉上的變化。
蕭元豐不知道太子怎麼會有這樣的提議,他心中不安地躁動着,如蕭元啓所願的慌了心神。衆人都在等着上位的回話。蕭元豐望向淑妃,想讓她勸阻皇上。淑妃幾不可見的對着蕭元豐搖了搖頭,蕭元啓只是斜眼看着。
而蕭澤將他們的反應都看在眼裡,心中有了計較。
“準了。”
沈思容聽見太子開口,心下一驚。太子此言只是爲了解沈家之圍還是針對誰而來?她趁着衆人在等皇上發話的時候看向了太子,蕭元啓身子半揹着她,她只能依稀看見他的側臉,眉間如墨色渲染,眼角狹長,鼻樑筆直,嘴角掛着冷意。
皇上允了太子所提,跪在地上的王氏回頭來看了她一眼,眼裡滿是擔憂,她是知曉的,沈思容根本沒好好學過才琴藝,但是君命不可違。
怕就怕沈思儀失錯在先,若是沈思容再上去澆一口油,那皇上的火不是燒得更大?
沈思容越過王氏的目光,起身拜了拜,轉身便向琴臺走去。望着她的背影,蕭元啓想到了那日在清心齋沈思容留下的那個嫋娜之姿。等他再看時,沈思容已經端坐好,以手輕輕撫過琴身。
沈府衆人都只知道因爲和王氏不和,在無人督促下她琴棋書畫樣樣都只懂皮毛。卻不知道她的奶孃原是大戶小姐,才貌雙絕,遭受了幾次變故才淪落街頭,後來被她的生母帶回沈府。私下裡奶孃將所學皆教授給了她,沈思容的才藝在她的教誨下也是青出於藍。
只是今時今日她也不好出了風頭,這個“度”是要好好把握下的,不可出錯也不能出彩。
沈思容深吸一口氣,讓心沉積下去,直到胸口裡僅剩下一片空蕩,她才輕輕擡起雙手的手腕,只見青蔥的指尖柔軟地往下落去。
沈思容眯着眼,食指一個勾挑,音調便從指間傾瀉下來,她彈得就是剛剛沈思儀彈得那曲《蕭然嘆》。同樣的曲譜卻彈出不一樣的感覺,沈思儀的主調是柔和溫婉的,好似情人間的呢喃,這首曲子的本體便是互訴衷情,她將此發揮得淋漓盡致。
而沈思容卻是截然相反的。在她的勾、攏、撥、劃中意境是空靈大氣的。這嘆生生被沈思容分作了三段,第一嘆空明清新,和緩,沒有一絲雜質。第二嘆是氣勢更廣博了,急促時像是萬馬奔騰之歡,低落時像是看破紅塵之靜,第三嘆是最妙的,一切塵埃落定歸於平靜,可就是這平靜很是特別。
這平靜好像是能夠融入骨髓的,琴聲入耳,只覺得身心都被洗滌過一般,透出一種無與倫比的輕鬆。
美中不足的是沈思容彈曲時的轉調處太過生硬,甚至生生調下了幾個音來,雖然不傷大雅但也將曲子的美感折下一半來。
又是一個轉音,蕭元啓聽得皺起了眉,他剛剛提議她替代沈思儀彈完這曲確實是有心看看她的反應。只是沒想到她不算頂好的琴音卻將他吸引住了,又或者,吸引他的是別的東西。
蕭澤泛着黃濁的眼直盯着琴臺上的沈思容,眼裡精光閃耀,他看了看蕭元啓,又看了看蕭元豐,兩人都是盯着琴臺上的人,蕭澤心中豁然一明。
一曲彈完,沈思容起身走向主臺。月光灑落下來,她的蠶絲綵衣變幻成各色的光亮,一時間流光飛舞。她越走越近,衆人才從琴音的震撼中回過神,再見沈思容,她踏上了鳳舞臺中央的絨毯,披着各色的彩絲每走一步都讓人晃花了眼。
王氏和沈思儀已經起身回了座位,此時看向她的目光混雜了太多,她們一直揪着心,生怕沈思容惹了聖怒,現在沈思容一曲卻她們眼裡又多了一種懷疑。
沈思容停住腳跪下,等着皇上發話。
“擡起頭來。”
蕭澤的這話驚到了淑妃,她全身一震,蕭澤閱人無數,自然聽得出來沈思容刻意將調漏幾個,琴音流暢不流暢從下第一個音就能判斷了,他暗自冷笑一聲,面上卻掩飾得很好什麼也看不出來。
沈思容擡頭,她和蕭澤對視了一眼就垂下眼簾,與皇上對視本是大不敬,蕭澤卻說讓她看着他,沈思容藏在袖中的手用勁兒往裡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