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之說是民間所傳言的一種敬畏,而當假冒的蘭嬤嬤被人從鳳鳴宮的暗室中帶出來時,沈思容才知曉什麼是鬼魅。
蘭嬤嬤被抓來之時身穿着青色宮衫,現在已經染上了暗紅色,點點的血色薔薇花順着衣裙一路開下,僅剩的青色也好似只是襯托,襯托着妖嬈的紅。
釵環盡卸,面如枯槁,腳下踉蹌間露出磨破了宮鞋,連隱約可見的白襪都泛着淺紅色。沈思容站在蕭元啓身後,藉着月光看向“蘭嬤嬤”的臉,她被暗衛拖着上前,極致的痛楚讓她眉宇扭曲着,看似全身衣衫完整,卻處處帶傷。
蕭元啓一眼看去,暗衛接到指示便將“蘭嬤嬤”一把拉起,死死綁在一旁早就備好的梨花樁上。
兩名暗衛點着燈籠站在木樁兩邊,將“蘭嬤嬤”面如死灰的臉照得分明。
這一晚的鳳鳴宮中沒有留下一個內監,通通都被沈嬤嬤派遣到偏殿去了,而這一切的佈置都是在蕭元啓掌控之下的。也到了此時,沈思容才知道,原來這宮中內監和宮婢都是蕭元啓收買的死士,只是爲了護她周全。
“朕要問話。”低沉的嗓音如同修羅的號角,帶起陰森的寒戰,一罈子酒隨着一道晶瑩的水柱落在了“蘭嬤嬤”的身上,無限的痛處上染上了烈酒,如同生生的火燒一般,蝕骨攝心之痛讓她忍不住高聲叫了出來。
這叫聲剛剛拋出一截就被生生砍斷,擡眼看去,一旁的暗衛正淡淡的收回手指,想必是點了啞穴吧。
沈思容有些不忍,不禁往後挪了挪,蕭元啓也知這血腥駭人,心疼的反手護她在身後。
“若是看不下去,便先回寢宮等朕。”蕭元啓低聲道。
話音剛落,沈思容向前一步,站在了蕭元啓身側:“臣妾不怕。”再次望向綁在木樁上的人,沈思容不再畏縮,若非先皇睿智無雙,恐蕭元啓年幼受損派遣心腹去照看,連她也調開來,那現在蕭元啓怕是魂魄都已不存於世間了。
得了沈思容這番安慰,蕭元啓也不再顧忌,不遠處一聲輕微的空笛之聲,蕭元啓眸子一亮,上前高聲問道:“朕再問你一次,你究竟是不是蘭嬤嬤?”
被解開穴道的“蘭嬤嬤”別開眼去,並不做聲。
“好,那你告訴朕,朕的母后身邊之人現在在哪裡?如何會成了你?”蕭元啓的聲音越發的大了,被那暴戾之象嚇住的蘭嬤嬤緊閉着眼,依舊不答。
蕭元啓抽過暗衛手中的劍,以劍鞘擡起蘭嬤嬤的臉,陰邪之氣而出:“這麼說來,母后身邊的人是被你所殺了?那好,朕就在這鳳鳴宮中,以你來祭奠母后與蘭姨。”
手腕用力翻動,耍起一道劍花,蕭元啓的劍直刺蘭嬤嬤的面門而去,沈思容身後的樹叢一動,她緊繃住身子,隱約感到一道人影靠近。
“等等……”
就在衆人皆凝神等着蕭元啓手中的劍刺穿“蘭嬤嬤”的身軀時,一道老邁而沙啞的聲音傳了出來。
衆人尋聲看去,在樹叢之中躲着一個人,若非那顯目的灰髮,衆人定然尋不見她的身影。
破敗不堪的衣裳間露出枯瘦如柴的四肢,亂蓬蓬的頭髮間還頂着數片枯葉,她緩緩地朝着蕭元啓與沈思容走來,一旁的暗衛皆是全身望着,不敢有一絲懈怠,等到她越走越近,暗衛們的手不由都握在了刀柄之上,蕭元啓搖了搖頭,看着她披散着頭髮從身邊走過,好似根本不曾看見他們一樣。
她越過了蕭元啓和沈思容,走到了木樁旁,死死盯着木樁上綁着的人,猛地,她撲身趴到那人身上,隨後狠狠撕扯着“蘭嬤嬤”的衣服,“蘭嬤嬤”吃痛擡起頭,在看見她時眼瞳因恐懼而極力脹大。
看見對方的驚恐,她卻分外興奮一樣,伸出手掌死死掐住“蘭嬤嬤”的喉嚨,隨後眼中利光一閃,身旁的暗衛沒有蕭元啓的命令不敢輕易上前,只好眼睜睜的看着她將“蘭嬤嬤”的臉皮完整的撕了下來。
血淋淋的麪皮被那人拿在手中,血色落地,濺起了陰氣萬丈。饒是沈思容再過淡定她也無法不爲之蹙眉。而此刻的“蘭嬤嬤”臉上出現的是另一張臉,看年紀亦是四十出頭,可是五官卻不如假面清秀很多。
此刻,“蘭嬤嬤”自己的這張臉上青紅交加,或許是因長期不見天日,使得這一張臉沒有絲毫顏色,而剛剛的一番動作也將她原本的臉毀了大半。
“究竟怎麼回事?”蕭元啓早就叫人查過,“蘭嬤嬤”的臉並沒有易容痕跡,那現在又如何解釋?
暗衛中一人上前細細看了看回道:“主上,此手法並非是易容,而是以活人面皮縫在自己臉上,看不出絲毫破綻。屬下無能。”
輕巧的幾句話,卻激起了那個人的無線怒氣,她似乎發泄得還不夠,上前絲絲咬住“蘭嬤嬤”的肩膀,憑着力氣咬下一塊肉來。
不忍再看,沈思容背身而對,耳旁是“蘭嬤嬤”刺耳的叫聲與那人低低的嗚咽。
蕭元啓在身後搖了搖手,暗衛們上前將那人拉開,而那人也漸漸平靜下來。她轉身對着蕭元啓的方向而來,月光投下的皎潔與蕭元啓身上的明黃交織着,如同溫暖的手撫平了沈思容的心神。望着來人,沈思容自然是不怕她的,真算起來,她們還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那人越走越近,在看見蕭元啓的那一刻身形頓了頓,她顫巍巍地將手擡起,想要觸摸那一張俊朗的臉。蕭元啓並沒有多,反而上前一步,任由那枯黃如樹枝的手離自己越來越近。
火光映出那一張不滿刀疤的臉,雖然容貌被毀卻也還能看出她與尚握在手中的那張臉皮很相似。
“你便是母親身邊的蘭姨嗎?”尊稱一聲蘭姨,是對她無上的尊榮。蕭元啓眸中很是真誠,在他的眸光下,那個被喚作蘭姨的人理了理自己的頭髮,雙手打着抖兒放在腰間拜下行了一禮。
“宮婢蘭心叩見皇上……”嗚咽的聲音裡盈|滿了酸澀和壓抑,等她再次擡頭時,那眼裡蓄滿了淺黃色的淚,黃色中帶着不可察覺的淺紅色,滴滴似苦汁一般。
蕭元啓與沈思容對視一眼,這個藏身與鳳鳴宮與攬月殿的怪人當真便是當年惠安皇后身邊最爲心腹的蘭心。
“平身。”
不乏威儀的聲音中帶着些柔和,蕭元啓不顧她身上衣衫的殘破,躬身扶起了她。
蘭心死死盯着蕭元啓的臉,良久那略帶着褶皺的臉纔有了些變化:“皇上和貴妃娘娘很像呢。”
蕭元啓知道,若非自己這一張臉和刻意暴露的身份,這個人定然不會現身。
她並不知曉蕭元啓母妃被封了惠安皇后一事,所以纔會說出貴妃的稱呼。
“蘭姑姑既然現身了,還望能據實相告當年的事情,朕,平生最大的心願便是爲母后討回公道。”
聞言蘭心眼中剛剛平靜下來的湖面又起了波瀾,她眼尾地下一滴淚,滑落了下來。許是情緒波動太過,她直直倒了下去……
這一夜,鳳鳴宮中關着的“蘭嬤嬤”永遠從人世間消失了,暗衛們將宮內外清理得不着一絲痕跡。而蘭心被安置在了鳳鳴宮旁的一處偏屋裡,這裡便是她從前的屋子。
等到蘭心轉醒,立即有人去請蕭元啓前來,而沈思容因爲身子疲乏並未與他一同來。屋內沒有留下其他人,只有蕭元啓與蘭心二人。
“蘭姑姑。”
對於這個曾經以性命保護自己的宮婢,蕭元啓是萬分感激的。他看着已經被宮婢打點一番的蘭心道。
蘭心掙扎着起身,靠在牀柱上對着蕭元啓躬身:“皇上,老奴承受不起這一聲姑姑啊。”說着,蘭心便嗚嗚哭了起來,久久不息,好似要把這二十多年的委屈都哭出來。
整整一夜,鳳鳴宮的偏殿中都沒有弱下那一道燭光。
蕭元啓離開鳳鳴宮前去看了沈思容,而沈思容所聽到的,更是奇異。
那一封信已經找到了,就在蘭心手裡。她並不曾直接交給蕭元啓,而是提到了沈思容。蕭元啓雖然不忍沈思容爲此事勞心,卻不敢輕易拒絕,她也只得接下了。
走到蘭心的屋外,沈思容不由停住了腳步。她不能想象這個蘭姑姑吃了多少苦頭,酸楚間泛起濃濃的敬意。
“姑姑。我端了參茶來。”沈思容推門進去,對上睜大眼看來的蘭心,四目相交下並不躲開。
“你會好好照顧皇上的,對嗎?”蘭心突然開口,沈思容待反應過來,重重應下。
沈思容看着蘭心將一碗參茶喝下,關上了偏殿的窗戶,她靜靜立在一旁,只等蘭心接下衣裳了。而蘭心卻不曾動過,又問了一句:“皇上待你甚重,你會好好愛他的,是不是?”
不知爲何,蘭心的一再強調讓她起了不好的預感,擡眸對上蘭心的眼,一聲姑姑還未她手中的碗碟一鬆,清脆的落在了地上,眼前的情形讓她心中絞痛難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