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這一場風波滅下了,所有進過那間產房的宮婢、內監、太醫、嬤嬤都在一夜之間被殺了。沈思容並不曾問過蕭元啓什麼。儘管宮中留言滿天,她也知道此舉不是出自蕭元啓。
既然留下餘地,怎會再置之死地?
皇長子剛剛出生便夭折,讓朝廷出現了動彈的局面,大臣們紛紛上奏,請皇上廣澤枝葉。蕭元啓只是模糊地應下,依舊在後宮中獨寵沈思容。王姝靠着董美人生子,也算是記了一功。
蕭元啓下旨,將王姝從嬪位晉爲妃,賜號麗,即爲麗妃。董美人生育皇嗣有功,晉爲董嬪。後因顧及嬪位不足與親自養育子女,沈思容相勸之下,封爲貴嬪,也算是格外開恩了。
這一切帶着冬日年關的喜慶充盈在巍峨的皇宮裡。欽天監對於那一夜的血月找了一番說辭,稟報君上道:僅有血月而生,本爲兇相,卻因龍氣盤旋,佑護公主,並有紅龍出海而觀,是以貴妃娘娘有孕也。此乃大吉之象。
也不管這是真的大吉還是欽天監的一番安撫人心的說辭,最後那一句,貴妃因紅龍出海而有孕去傳遍了皇宮內外,民間也紛紛猜測沈思容腹中的孩子乃是真龍天子,必將繼承皇上的衣鉢,爲我昌黎帶來一番新的景象……
對此,沈思容不予置否。而後宮風向也轉了回來,一些妃嬪往永慶宮走得更近了些。譬如曾敏。
曾敏此次藉着衆位妃嬪晉位分之際,也升了一升,成了美人,而後倒也得了不少賞賜。她自然是聰明之人,在董貴嬪產下公主後便於麗妃(王姝,強調一次)疏遠了不少。這一日,趁着日頭好,曾敏帶着一些自制的蜜餞前來永慶宮探訪沈思容。沈思容正巧在小憩,曾敏攔住耀去前去通報的沈嬤嬤,軟軟一笑道:“貴妃娘娘近來爲身孕所累,自然是要多休息休息,我們自然不該打攪,還勞嬤嬤給我尋個地方候着。”
曾敏在沈嬤嬤面前並不用自稱,算是給極了面子,親近之意不言而喻,但是沈嬤嬤卻總對這個面上清淡、眼眸黛色的女子沒有好感,要說除了自家小姐,她只瞧得起萬穎一人。不過在宮中這麼久,沈嬤嬤還是知曉分寸的。她按照宮中禮節對着曾敏一拜,這讓曾敏有些錯愕。總歸這一番疏離讓她撲了個空。
沈嬤嬤將曾敏帶到偏廳,按照估計上了茶水點心,後又叫來宮婢等着她吩咐,也算是做得周全了。
約莫一個時辰,沈思容才起身,聽見沈嬤嬤所言,她略帶着責怪地說道:“嬤嬤該是早些叫醒我纔是。”
“娘娘對這種人還是小心些,那董貴嬪也是依附於你,現在呢,娘娘爲了她安心生產,甚至險些擔上了欺君之罪,現在人家不也再記恨娘娘,怨娘娘在她失去皇子的晚上有孕嗎?”
沈嬤嬤一番言語,於往日的謹慎不符,沈思容卻沒有阻攔,她說的是自己心頭的一個結。自己對董可盈也是仁至義盡了,可是她卻毅然在產下孩子後投向了王姝。
“記恨便記恨吧。她失了皇子,失去母憑子貴的機會,本宮卻偏偏在那一日有孕,還傳出那紅龍的傳聞,她如何能不多心?”沈思容明白董可盈的心思,可是也不禁發顫。
沈嬤嬤嘆息着道:“娘娘便是太過心軟了,對別人這般真切,到了現在連怨都不曾說一句。”沈嬤嬤望着那輕靈如帶着霧氣的身影,心裡頭滿是苦澀。
“好了,曾美人在外等得夠久了,本宮去見見吧。”沈思容說完理了理胸前的衣襟,嫋娜地向外走去,沈嬤嬤小跑跟上,輕聲在沈思容耳邊提醒了一句:“娘娘切忌,再有妃嬪前來拉攏,必定要以自身安危爲重啊。”
“知道了,有老奶孃費心。”沈思容替沈嬤嬤整了整鬢角的碎髮,全無上位者與宮婢的規矩,沈嬤嬤爲之一振,一句稱呼。一個動作便是做好的安慰了。
等到了偏廳時,曾敏全然沒有絲毫的不耐。沈思容對她愧然一笑:“都是本宮不好,讓妹妹久等了。”
沈思容輕輕一笑,便如傾城之色,眉眼流轉,顧盼神兮。曾敏略帶着驚異之色:“姐姐好生美,倒讓臣妾移不開眼了。”雖是奉承的話,但從曾敏口中說出並沒有半點的假意。
“妹妹今日?”沈思容坐下,略微沉吟。
曾敏並不繞圈,直言道:“臣妾素來見貴妃娘娘以仁慈心對人,不管是先前的萬穎還是現在的董貴嬪,臣妾深受感動,故真心與姐姐相交,並無他意。”
“妹妹真是難見的直爽呢。”沈思容誇獎道。
曾敏心知自己所言沈思容有了主意,笑意不由染上眉梢,手指在紅木案几邊沿輕輕摸着:“貴妃姐姐謬讚了……”
一來一往,客套話也說得差不多了,沈思容望着曾敏,等着她說出此行的目的。曾敏並非心急之人,她秀氣的眉目上只有一直綿延着的溫良。二人無事一般的品着手中的新茶,過了良久,曾敏才淺淺笑道:“姐姐怕是猜得到臣妾的心思,臣妾也就不敢再有所隱瞞了。”說完,曾敏不覺露出一絲惆悵。
屋外鬧出絲絲響動,曾敏並未注意到這些,而站在她身後的沈嬤嬤卻輕輕退了出去。
“臣妾自從隨皇上南巡迴來便再難以有親近聖駕的機會,而皇上對貴妃姐姐確實極其寵愛的,現在貴妃姐姐身邊也沒一個親近的人,臣妾自願供娘娘差遣。”
說着,曾敏絞着手中的帕子,可見心中不平靜。
沈思容柔柔一笑,目光中多了些探究,和隱約難以察覺的心酸和苦澀。她手指順着楠木椅子上雕刻的花紋遊走着,喉間稍稍歇息,隨後問道:“差遣?本宮不知要如何差遣妹妹呢。”這話並無異常之處,可在曾敏聽來卻是拒絕了。
她慌忙答道:“娘娘不妨想想,麗妃現下風頭正盛,而娘娘身懷有孕,可是皇上畢竟是九五之尊,怎可忍耐情|欲?若是讓董貴嬪以小公主爲由,或者是麗妃趁着娘娘無法侍寢的機會再次奪得皇上寵愛,娘娘又預備如何?”
幾個問題下來,縱使是心性堅定的沈思容也不免陷入了憂心之中。
苦笑着一嘆,沈思容闔眼問道:“那妹妹所言是讓本宮扶植你,然後妹妹會助我鞏固恩寵是嗎?”
曾敏聽此一眼,笑道:“正是如此。”
冷哼一聲,沈思容搖了搖頭,直直對上曾敏的眼:“妹妹也太高看本宮了,本宮沒有那等本事。”
“貴妃娘娘?”曾敏口中的稱呼又從“姐姐”換回了“娘娘”。沈思容聽在耳裡,面色並不改:“妹妹且記着,本宮只想後宮平安,若是妹妹有難處,本宮自然不會坐視不管。可是皇上的恩寵卻不是我可以左右的。”
此話說着無奈,也表明對曾敏的維護之心,曾敏見此還想說些什麼,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不過,若是妹妹願意替本宮做一件事情,本宮會在皇上面前,替妹妹美言,而且,便是皇上未曾恩寵妹妹,妹妹的榮華地位也必定不少。”
沈思容這短短一句,說得極爲艱難,特別是說起在蕭元啓面前替曾敏美言,她的心中好似咬破了苦膽,那苦澀直衝她的心扉,久久留味。
“何事?”總歸曾敏來找她便是爲了這榮華富貴罷了,現在她之間說出來,曾敏也就不再婉轉。
“不必了。”沈思容想按照勸說葉素的法子,將曾家上下的勢力留在蕭元啓身邊,卻不想蕭元啓會此時進來。
早在門外出現響動,她就猜到來人無非二者,一是皇上蕭元啓,而是蘭溪公主。現在看樣子,來的正是蕭元啓了。
沈嬤嬤出去後,外頭便沒了動靜,原本以爲他已經離開,卻不想一直在屋外聽着。那自己方纔那些話,豈不是落入他耳中?
蕭元啓今日沒有穿上明黃色朝服,只是穿着一襲白衣,如從霧中來。明眸星朗,俊美無儔。
他與沈思容對視一眼便淡淡撇開,轉而落在曾敏身上。二人紛紛拜下,蕭元啓亦是不叫她們起身。
托起曾敏,蕭元啓放柔了眼神問道:“你往後莫要來叨擾貴妃了,至於你的榮華富貴,有朕應允豈不更好?”
曾敏眼光如同珍珠般晶瑩發亮:“皇上,不欺臣妾?”有了蕭元啓的保證,可比什麼都可靠,帝王確實無情,可是帝王所言卻必須一言九鼎,無戲言。
“是,不過,你不可做出危害後宮之舉,否則,朕定然不饒。”字字珠璣,蕭元啓重重將話落下。
曾敏自然滿口答應,隨後便識相地退了下去,沈思容這時仍舊沒有起身,蕭元啓往前幾步在她身前停住。
“朕的貴妃就是這般大方,竟然想着在朕面前爲其他女子美言?哼,這是想將朕推出去不成?”
蕭元啓批改完奏章便想着來此處看看她,卻不想她這裡有人。不願看見後宮中妃嬪的諂媚面容,蕭元啓立在外間聽着,原本對於後宮妃嬪的心思,他也是清楚的,可是在聽見沈思容那一句美言後,心頭怒火不禁膨脹起來。
此刻,蕭元啓的怒目熠熠發光,直刺向沈思容,沈思容心頭一驚,知曉他是動了真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