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 二更

晚膳是在小廳裡用的。

今天略有些風, 外面吹怕着涼。

付巧言現在已經很習慣同榮錦棠一起用膳, 也自在許多。

反正飯桌上通共也就兩個人, 榮錦棠也沒再講究那些個繁瑣規矩,很是自然地同她聊起天來。

“今日裡做了什麼?”他問。

付巧言撿了一顆花生米吃, 把它嚼碎了嚥下去,才道:“上午陪了會兒娘娘,娘娘講明日六公主來,又去瞧偏殿安置好了沒有。”

榮錦棠夾菜的筷子頓了頓,沉默一會兒道:“難得帶她出來玩。”

到底是做哥哥的,他對六公主看着嚴厲,其實很能慣着她。

付巧言知道他沉默的原因,便又拐了個話題:“下午顧婕妤過來找我玩牌九, 我手生,輸了好些金豆子。”

聽到顧婕妤的名兒, 榮錦棠忍不住挑挑眉,他道:“她怎麼想起找你來玩?”

付巧言笑,看出榮錦棠同顧紅纓只是點頭之交, 心裡頭最後的那點滯澀也清了開。

“之前乞巧節宮宴時婕妤剛好坐我邊上,聊了一會兒天就熟了。”付巧言頓了頓,聲音裡帶着笑, “婕妤,是個很好玩的人。”

榮錦棠仔細看她,見她面容沉靜坦蕩,一點不愉都無, 他心裡反倒有些氣悶。

“她……有點奇怪,”榮錦棠遲疑道,“要是能陪你玩逗你開心,就同她玩,別深交就行。”

付巧言喝了口湯,潤了潤嗓子:“顧婕妤哪裡奇怪了?”

她總覺得榮錦棠很不待見顧紅纓,連她很奇怪這樣的話都講出口,到底是有多大的嫌隙?

榮錦棠親自給她夾了一塊蝦仁釀豆腐,皺眉道:“好好吃飯,管那麼多做什麼。”

付巧言低頭偷偷笑了。

以顧紅纓那直爽性子,說不定當皇上面說過他不是呢,也難怪皇上要生氣的。

榮錦棠見她終於不糾纏顧紅纓的事,又道:“等六丫頭來了,你就多帶帶她,她性子太浮了,這麼大了一點都不懂事。”

“六公主是天真爛漫,再說她也不過才及笄。”

榮錦棠嘆了口氣,因着小廳裡伺候的都是自己人,他也沒多少顧忌。

“她不想早早嫁人,正跟朕鬧脾氣,只現在不先尋了駙馬,將來萬一有變數……可怎麼辦?”

說起這事的時候,榮錦棠彷彿一下子就去了身上所有的青春與活力。

潁州的事烏韃的事是壓在他身上最重的那座山,就連朝廷裡那些世家老臣他都不懼怕,唯獨對邊關的事關心至深。

付巧言放下筷子,大膽地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他的。

“陛下,妾聽聞烏韃其他親王都被胡爾汗打服了。”烏韃的事淑太貴妃是跟她講過的,付巧言一直記在心裡。

榮錦棠“嗯”了一聲,只覺得小姑娘的手彷彿連他的心也暖了。

付巧言笑笑:“既然胡爾汗敢硬求我們大越的公主,其他親王必不敢再求一位。”

榮錦棠愣了愣,倒是從未從這個角度看待這事。

付巧言聲音很輕,言語之間只他們兩個能聽清。

“再求一位,嫁給誰呢?哪個親王敢同胡爾汗叫板,越級迎娶大越公主?要知道護國公主可是胡爾汗的大閼氏,或許在胡爾汗眼中,只有大越公主的身份配得上他。”

“烏韃只有一個胡爾汗。”付巧言一錘定音。

“你……”榮錦棠長出口氣,“巧言,聰明極了。”

剛剛還嚴肅分析的小姑娘一聽她叫自己名兒,不由又軟了下去,紅了白玉般的臉蛋。

榮錦棠放下筷子,若有所思轉着手上的戒子。

“宗人府一直都很擔心和親公主的事宜,現在宗室的公主郡主們都是年幼少女,實在也不能和親蠻荒之地。”

榮錦棠揮手叫宮人都退了出去,這纔開口道。

“現在只有小六年紀大些,一旦烏韃效仿前朝慕容氏,貪得無厭不停盤剝大越,哪怕朕一力堅持,恐怕也不能保得住她。”

前陳風雨飄搖十數年,內有天災和起義,外有慕容鮮卑入侵,最後是大越開國皇帝馬背建國,打贏了其他起義軍,也把慕容鮮卑打服打散,直接併入大越版圖。

那些戰亂的年景,前陳往外送了六位公主,均在一年內喪命。

如今大越榮氏怕的也是這個。

和親不是一個公主的事,它是一個國家的尊嚴。

然而付巧言卻從另外一個角度,重新解讀了這件事。

榮錦棠給她細細講完這些,就聽她道:“陛下別怪妾多嘴,有些事其實並不能這般看。”

“當年慕容鮮卑是多族亂政,各自爲王,一個族的王有了公主做妃子,其他的必然也得要,可烏韃是不一樣的。”

“他們有共主,胡爾汗顯然也是個獨斷專行的人。”

他必然不能容忍親王們挑戰他的權威,哪怕親王內裡斗的厲害,明面上依舊要叫他一聲大汗。

這也是爲何當年慕容鮮卑湮沒在塵埃裡,而現在的烏韃奪下了潁州。

付巧言身居後宮,對前朝的事幾乎無從瞭解,從僅有的信息就能推斷出這整個事情,不得不說她實在令榮錦棠驚訝。

稍稍冷靜下來,榮錦棠並沒有害怕或者不適,看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他竟有些與有榮焉。

他的小姑娘,是這麼的聰明。

榮錦棠笑笑,略有些放鬆:“便是這樣,也要早做準備。”

付巧言認真點點頭,嚥下口裡的米:“陛下說的是,誰知道烏韃人是什麼樣的想法呢。”

兩個人後來便沒再說這個,安安靜靜用完了飯,榮錦棠就拉着她去散步。

或許是前些日子上山那回看出付巧言體力不濟,他就很注意這個。

每每用完了膳不能立時就坐下,必要溜達兩刻才罷休。

付巧言倒是很聽話,陪着他在大殿裡來回轉悠,突然想到了那盒蚊蟲膏藥。

一想到這膏藥可能是他特地吩咐給她的,她心裡就抓心撓肺,很難冷靜下來。

付巧言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旁敲側擊。

“山中還是有些蚊蟲的,陛下得仔細些別被咬了。”付巧言小聲道。

興許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她緊張的手心都是汗,榮錦棠一直想着她剛纔的那一番推論,倒也沒怎麼在意。

“是挺多,不是叫張德寶給你拿了藥膏?那是太醫院特製的,你要是被咬了就緊着用,兩三次就好了。”

付巧言微微勾起嘴角,她只覺得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那種高興勁兒怎麼也壓不下來。

“諾,多謝陛下賞賜。”

一直散到兩刻鐘足足過去了,榮錦棠才叫她一起去沐浴。

經過兩次“坦誠相對”,又加上榮錦棠下意識的舉動很暖心,總之這一次付巧言倒是大方了些,沒再扭扭捏捏不成樣子。

榮錦棠摟着她坐在浴池裡的時候,難得還有些驚訝:“怎麼今天不叫朕背過身去了?”

付巧言臉蛋有些紅,她目光遊移,自顧自去潤頭髮:“上次不是,答應了陛下麼。”

榮錦棠笑出聲來。

他招呼小宮人過來給她潔發,洗乾淨後用棉布擦兩回,再仔仔細細用幹帕子包好。

便吩咐邊還教育她:“夏日裡也不能吹風,你是女孩子,身體寒涼,要是不在意年紀大了要害病的。”

付巧言還沒講什麼,倒是一旁伺候的小宮人小聲笑了。

她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埋怨地看了一眼榮錦棠:“陛下,我又不是小孩子。”

榮錦棠摟着她的腰,一雙手很不老實。

“怎麼了,朕關心你還不成?”

他聲音很低,揮揮手就叫那小宮人退了出去,一邊抱她坐到自己腿上。

付巧言臉上越發紅了,似是用最紅火的鳳仙花染了色,就連眼角都染上一抹豔麗,比平日裡多添了幾分嫵媚。

“陛下關心我自然是好的,只讓小丫頭們聽了怪不好意思的。”

榮錦棠又笑,溼熱的潮氣噴在她耳邊,燙得她耳朵都痛了。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話音落下,他手上更是過分,付巧言這回是一句話都講不出來了。

榮錦棠想着她上次最後累得睡了過去,這次折騰的沒那麼狠,他摟着她細膩地溫存,直到小姑娘忍不住求饒才罷休。

萬事初歇,榮錦棠還是有些意猶未盡:“這浴室裡倒是有些別樣滋味。”

付巧言這會兒沒睡過去,聽了這話幾乎要暈倒:“陛下,怎麼能說這話,叫人聽去……”

榮錦棠摸了摸她的臉,在她嘴脣上印了一個淺淺的吻。

“不會叫人聽去的,朕只說給你聽。”

付巧言心裡頭一暖,忍不住整個人爬進他懷裡。

她使勁閉着眼睛,不叫那點眼淚流出來。

這個人,總是這麼好的。

如果他能是她的,那需要求多少神佛才能得償所願?

付巧言使勁掐着手心,不叫自己越發沉淪其中。

求神求佛不如求己,她要管住自己,不能再這樣衝動了。

榮錦棠不知道小姑娘想什麼,只摟着她休息了一會兒,這才叫她沐浴離了偏殿。

回去後付巧言一邊讓晴畫幹發,一邊做繡品,雖說榮錦棠叫她出來好好玩便是了,老也不做也怪手癢的。

榮錦棠今日見了一天朝臣,這會兒纔有功夫批改奏摺。

等付巧言一隻蝴蝶都繡完,他還在那聚精會神。

付巧言擡頭瞧他,卻見旁邊的張德寶不停給她使眼色,她這才發現夜已經深了。

“陛下,”付巧言柔聲道,“該安置了。”

榮錦棠手裡的筆頓了頓,卻沒答話,等他這一本都批完才擡起頭扭了扭脖子。

“還有幾本,你先睡吧。”

見他又要去摸一本新的摺子,付巧言微微皺了眉頭,他平日裡對她關心備至,她對他也是十分用心的。

“陛下,”付巧言放下手裡的帕子,聲音略重了重,“您身體更要緊。”

榮錦棠扭頭一看,竟發現小姑娘生氣了,不由心中一暖。

他放下筆,叫張德寶收拾好桌子,起身好好活動了一下肩膀:“行,都聽娘娘的。”

付巧言憋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