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恭王殿下的事, 潁州便安穩了下來。
烏韃沒再有別的動作, 顧熙然也陸續收回兵力。
九月初的時候, 恭王的靈柩回京。
夏日裡天熱,送喪隊伍是一路加急趕回來的。
恭王靈柩入京的時候, 所有皇子都去接了。以三皇子爲首的皇子們站成一排,默默看着曾經英武不凡的二哥就這樣歸了京。
韃子不滅,朗洲未歸,大越山河飄零,滿腔勇武的恭王殿下卻已涼了熱血,一抔黃土埋骨。
恭王是隆慶七年生人,正是壯年。他十八迎娶正妃,二十便有了自己的嫡長子。如今這位曾經的世子如今的小恭王殿下正跟在叔叔們身旁, 抽泣着哀悼父親。
刺眼的白色紙錢遮天蔽日,道路兩旁的百姓們素衣跪地, 算是送這位以身殉國的恭王殿下一程。
靈柩之後是一小隊禮旗營的士兵,身背喪旗迎風招展,卻是漫天的蒼茫。
禮部尚書立在宮牆之上, 他手捧聖旨,在隊伍停在宮牆下後便揚聲而誦:“朕之愛子棱,英武不凡, 忠孝之誠,以保家衛國之大義,捐軀殉國,朕心甚哀。着追封爲恭親王, 以其長子承爵,葬入恭王園寢主位,欽此。”
他話音剛落,小恭親王便痛哭失聲,惹得羣臣也跟着哭成一片。
三皇子榮錦榆回頭看了看侄子,回過頭來時鳳眼一掃,在榮錦棠面上停了那麼一瞬,便回過了頭去。
“老八,父皇把二哥喪事交於你辦,務必要辦好。”他淡淡吩咐道。
榮錦棠同他行禮,口中稱“是”。
詔書讀完後恭王靈柩是不得進宮的,恭王園寢尚未建成也不能安葬,但喪事是要辦的。隆慶帝交給榮錦棠的也是這件事。
恭王靈柩在宮外停頓片刻,聽完皇帝陛下聖旨便回恭王府,等七七四十九天守靈之後便轉去永寧寺停靈,直到園寢建成安葬。
看着靈柩往家裡拐,小恭王便哽咽着磕磕絆絆往下面走,看着單薄又可憐。
榮錦棠嘆了口氣,他衝幾位兄長告了個罪,轉身追着侄子下了城樓。
剩下的幾位皇子看着他們兩個身影不見,七皇子才道:“三哥咱們回吧,這上頭太熱了。”
三皇子掃他一眼,臉上沒什麼笑模樣:“沒規矩。”
六皇子榮錦鬆生來就有口吃的毛病,輕易不再外人面前講話,兄弟面前也是不講的,他沉默地站在後面,面無表情地盯着城磚上缺了的口子。
“是有些熱了,回頭我們再去看二哥吧。”這次開口的是四皇子榮錦桉,他彷彿沒看到三皇子難看的臉色,說着便往回走。
他一貫是不耐煩那些人情往來的,性子倒是沒六皇子那麼悶,卻也不愛跟兄弟們玩鬧只喜看書。
這說起話來,就少了那麼多拐彎抹角,直白的很。
他走了,六皇子便也跟三皇子行了禮,一同走了。
七皇子卻是看出來也懶得跟自己哥哥說別的,他道:“得了,這幾個都走了,就咱倆跟這幹什麼?”
三皇子眯起眼睛,他一貫也是被世人稱讚的平易近人俊朗不凡,如今剛是而立年紀,自是十分有威儀的。
不笑的時候更是一身王爺氣派,旁的兄弟講實話是都不如他。
“老八平時上課,也如此嗎?”他問。
這會兒宮牆上只有些士兵,講起話來倒是自在。
七皇子亂七八糟的挽着袖子,一遍唸叨熱,一遍回:“老八那成天不吭聲的,沒什麼區別啊?他不打小就那樣嗎?”
三皇子冷笑一聲,遠遠眺望遠處車水馬龍。
宮牆很高,約有兩層樓的樣子,站在上面俯瞰京城,自是另有一番美麗。
站得越高,看得也就越遠。
老七從小沒心沒肺,他許是不記得了,可三皇子卻從來忘記不了。
他記得那時候他已經要離開勤學館出宮開府,老八卻是那一年剛剛開蒙,去勤學館讀書。
他同老七也就差這三歲的年紀,沒幾日功夫功課便都趕了上來,得了太傅一句鍾靈毓秀的誇讚。
老三那書呆子在勤學館勤勤懇懇十幾年,那老頭除了說他用功努力,就沒誇過別的了。
這一句鍾靈毓秀可是兄弟們之間的頭一份。
況且,這並不是說給他們聽的,而是說給父皇聽的。
太傅姜桓曾經教導過隆慶帝,因着皇子們漸漸長成父皇便又把他請了回來教育皇子,他的話父皇很是肯聽的。
就因爲那一句誇讚,三皇子便記住了這個年幼的弟弟,他變了態度,剩下的弟弟們便也知道如何做了。
後來他離開勤學館出宮建府,事情多加上年紀輕他卻忘記這件事,再去關注的時候,這位鍾靈毓秀的弟弟便也泯然衆人矣。
三皇子從此放下心來。
這宮裡論聖寵,誰能比得過他們母子?論才學,誰又能比得了他呢?
他這十來年光想着如何跟長兄鬥,如何打壓下面的三個弟弟,卻忘了這一位悄無聲息的也長到了束髮年紀。
大越雖以嫡長承嗣,可在沒有嫡長的情況下也可以賢繼承大統。父皇沒有嫡子,長子新喪,往下來最大的便是他了。
論身份,他母親是貴妃,自是壓了其他兄弟一頭,論才學他也當仁不讓,多得朝臣誇讚。如今榮錦棠彷彿橫空出世,他其實並沒有那麼慌張。
但心裡的那些不滿卻還是冒了頭。
三皇子就這樣陷入沉思裡,一旁的七皇子百無聊賴看了一會兒天,不滿道:“三哥,你不走我回了?孃親讓人做了烏梅湯,好喝的很。”
榮錦榆被打斷心思,也沒說別的,便就跟他一起回了後頭。
這幾日因着恭王喪事,宮裡頭都掛了白,連宮女黃門都換了素淨衣裳,不敢肆意嬉笑打鬧了。
付巧言也跟着一起換了月青的襖裙,頭上的宮花也取了下來,只別了兩個小巧的珍珠花釵。
這一對花釵是淑妃前日裡賞給她的,珍珠很小,通共也沒有幾顆,倒是很普通的樣子。
付巧言卻極是喜歡,這就換了戴來。
淑妃手一向鬆,大小宮人們都能得些賞賜,這回宮裡的姐姐們都知道她及笄了,便沒人多嘴些別的。
因着恭王殿下的喪事,淑妃也停了讀書的娛樂時候,下午改成抄經書。
付巧言每日裡都是先幫她磨好墨,便也跟在一旁抄經。她的字本就秀麗,這一年撿起來練,倒是比以前多了幾分大氣來。
便是做了伺候人的奴婢,心氣也沒有變,年紀大了些手腕子有力氣,寫起來字更是有模有樣。淑妃很是喜歡她,時常叫她跟在一旁練字,不那麼重要的帖子都叫她來寫。
這些日子陛下病了,因着不讓人去乾元宮侍疾,淑妃便領着六公主多抄些祈福經書慰藉。
如今跟宮裡頭留着的也就六公主和七公主了,七公主還小,一直跟在順嬪身邊,沒搬去內五所。六公主倒是十三四了,不好再留母親宮裡,這次還是得了皇帝的口諭才搬回來。
出了這麼大的事,皇帝還記得怕女兒害怕,讓跟母親一起住才放心。
她是坐不住的,每日下午都要自己在院子裡玩上一會兒才進屋來。
這會兒付巧言剛寫完心經,正給淑妃的碧螺春蓄上熱水,便看到六公主滿頭大汗進了來。
她後頭跟的大宮女敏惠想叫又不敢,急得臉都白了。
付巧言忙迎了上去,柔聲道:“殿下別急,先坐下喝口茶吧。”
眼看要入秋了,這兩日晚上也涼了下來,可別吹了風害病。
她伺候人一貫是溫和細緻的,一張花容美麗至極,帶着點兒甜甜的笑意,六公主小孩子脾氣,加之年紀相仿,倒是同她漸漸熟念起來。
“母親寫完了嗎?”
小丫頭在這嘰嘰喳喳,淑妃不可能聽不到音兒,卻沒搭理她們那些官司。
付巧言頭也沒回,取了軟帕遞給敏惠,好叫她給公主擦乾頭上的汗:“回殿下,還要等會兒,您且先用些今日剛送來的桃花芙蓉酥。”
六公主暫時住到景玉宮,御膳房的人精們便知道以後甜品往哪裡送了。往日裡給淑妃的大多是不太甜的蒸點,好克化些,到了六公主這裡就都是小姑娘愛吃的烘烤炸冷一類了。
樣子更精緻一些,卻也更甜,淑妃是從不愛吃的。
就連付巧言也跟着沾了幾次光,宮裡的白案御廚幾代傳承下來,好些名頭外面是聽都沒聽過的。
這會兒淑妃也寫完了,放下筆站起身來。
付巧言又忙跟到桌後,把寫好的經書用鎮紙撫平壓上。
“你啊,過幾年都該許人家了,還這樣調皮。”
“母親,你就知道說我,怎麼不見你去念叨哥哥?”榮靜柔皺了皺鼻子。
淑妃點了點她光潔的額頭:“你哥哥還用我操心?他是男孩子,自來也比你穩當。”
“怎麼不用了?”榮靜柔眼珠一轉,小聲嘀咕,“聽說他那些個侍寢們都要打起來了呢,還打死過人?”
淑妃驀地皺起眉頭,語氣有些凌厲:“這誰跟你說的?!”
榮靜柔嚇了一跳,見母親生氣了才委委屈屈道:“內五所都傳遍了,她們都在說呢。因着哥哥長得太俊,尚宮局裡的丫頭們都想去伺候他。”
淑妃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這節骨眼上傳這樣的話,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且不說死了個小宮女有何相干,便就是伺候榮錦棠的宮女們都死了,講實話也落不到他不好來。但這傳的話裡便有些難聽了,連自己的侍寢丫頭們都管不了,還怎麼去管旁人?
原本因抄了經書而平靜下來的心又起了波瀾,淑妃伸手拍了拍她小腦袋:“行了,這話以後不許說了,回頭我叫人去管束一下內五所,越來越不像話了。”
淑妃一貫的和風細雨,這般猛然發脾氣實在有些嚇人,付巧言是第一次見她生氣,愣在一旁不知作何反應。
然淑妃根本沒看他,只吩咐敏惠:“去把你姑姑和福姑姑都找來。”
敏惠福了福身,轉身便要往外面走,卻不料被個高大挺拔身影擋了去路,擡頭一看卻是一張英俊至極的臉。
這林花謝了春紅,正在長大的少年日日都有不同,今日他換了一身三青灰綠的長衫,腰帶選了白玉掐絲祥雲紋,更顯得猿背蜂腰。
束了發,今日裡卻沒簪髮釵,只用緙絲髮帶束了髻,看起來乾淨利落得很。
“母親原何生這麼大氣?”他笑着講來,端是俊美無雙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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