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公主下嫁那日, 端是十里紅妝。
公主府早就於年前建成, 裡面的一草一木都是榮靜柔親自佈置, 沒有一樣不合心意。
穆漣徵騎着雪白的汗血寶馬,帶着迎親隊伍浩浩蕩蕩進了長信宮。
他從白虎門進入, 一路來到內五所長巷之外,早有禮部禮官和宗人府大臣特地等在那裡,要叫他先呈彩禮與名錄,再叩拜行禮聆聽聖旨宣讀,方可迎出公主。
此時的榮靜柔,正在自己宮中等他。
她穿了一身大紅的嫁衣,上用金銀絲線織龍繡鳳,頭戴鳳冠, 脣點胭脂,一張芙蓉面美麗無雙。
伺候她長大的大姑姑李紫芹正緊張地守在一邊, 瞧着比榮靜柔還着急。
“姑姑略坐坐,緊張什麼呢又不是沒見過他。”榮靜柔還有閒心來勸慰姑姑。
李紫芹無奈地看她一眼:“公主也沒個待嫁女的樣子,叫駙馬瞧見像什麼話。”
榮靜柔笑道:“他又不是沒見過, 怕什麼。”
那倒是了。
太初三年大軍凱旋,榮靜柔唯獨沒在隊伍裡瞧見他,嚇得回宮裡偷偷哭。
她多活潑一個人, 從小到大沒怎麼哭過,這回倒是難過的不行,竟不敢去找皇兄問清楚。
還是李紫芹去請了付巧言來,才把她哄回來。
原來穆漣徵腿上受了重傷, 一直在溧水醫治,榮錦棠怕隨軍回京會耽誤他的病情,就叫他修養好了再歸。
這下榮靜柔心裡頭安穩了些,卻又開始擔心他的傷能不能好。
七月末,正是炎炎夏日。
穆漣徵坐着馬車回京,剛一回到安國公府自己的漣院裡,就被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公主嚇着了。
“怎麼了,怎麼都哭了?”穆漣徵頭回見她這樣,話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作爲一個名滿京城的紈絝,竟連個哭花臉的小姑娘都哄不好,實在很丟面子。
穆漣徵急得不行,腿腳又不利索,一下子就歪在椅子上,好半天沒起來。
“我的姑奶奶,有話您說呀,您這麼哭不是要我心疼嗎?”穆漣徵嘆着氣,伸手輕輕摸了摸她頭髮絲。
兩人還未成婚,他實在不敢碰她半分。
“你受傷都不知道給我寫信,”榮靜柔擡頭瞥了他一眼,眼睛紅的跟兔子似得,“那日在凱旋隊伍裡沒瞧見你,嚇死我了知道不?”
穆漣徵長嘆口氣。
他只覺得心裡頭又甜又熱,恨不得現在就把小公主迎回府裡來,卻又不敢嚇着她。
“受了回不來,就不想叫你擔心。原本想着好點再回來看你,沒成想還有這一遭,都是我的錯。”他笑着說。
榮靜柔終於不哭了。
她用衣袖擦乾臉上的淚,兇巴巴看他:“傷哪裡了?”
穆漣徵頓了頓,莫名有點臉紅:“傷在左腿,你不用擔心,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榮靜柔卻還是不依不饒:“不行,給我瞧瞧。”
穆漣徵只覺得熱氣上涌,他往後縮了縮:“那不行,男女授受不親,我們還沒成婚,不行。”
榮靜柔起身湊到他面前,緊緊盯着他的眼睛:“你沒騙我?真的好了?”
這小公主,忒嚇人了。
穆漣徵一個勁往後仰,生怕碰到她,眼睛使勁眨了幾下:“真的,我起來走走給你看便是了。”
榮靜柔這才讓開,叫他:走兩步。
穆漣徵只好在她面前走了兩個來回,雖然傷還沒好透,不過也就是再養月餘的功夫,如今完全不影響生活。
榮靜柔見他走得還算利索,這才略放心下來。
“再跳跳我瞧瞧。”
公主發話,穆漣徵只好照做,遠處的小廝丫鬟們就好奇張望,見他真的在那跳了兩下,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榮靜柔也跟着笑了,叫他趕緊坐下,認真道:“知道你身體好,我就放心了。”
“只以後有事務必要同我講,這些時候我一個人在宮裡擔心的要命,覺都睡不好。”她埋怨地瞪了穆漣徵一眼,卻見他正溫柔地看着自己。
他們平時相處總是吵吵鬧鬧,穆漣徵也不是那種體貼性格,但今天這樣久別重逢,倒是有種別樣的溫情在心裡發酵。
穆漣徵用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臉:“傻公主,爲了你,我也不會讓自己有事。”
榮靜柔小臉一紅,彆扭地看向別處:“這話你自己說的,以後可不能忘。”
“恩,永遠不會忘。”
榮靜柔想起那天的事,就覺得這輩子最狼狽的樣子都叫他看過了,真沒什麼好怕的了。
她靜靜坐在那裡,聽到外面突然熱鬧起來,一顆心才飛起來,心跳聲大到她耳朵痛。
說是不緊張,還是會慌張。
那人聲音還是那般好聽,每回喚她名字的時候,總是帶着那麼點笑。
“公主。”李紫芹叫了她一聲。
榮靜柔回過神來,才發現寢殿裡不知何時進來好些人,穆漣徵身穿大紅的吉服,笑得一臉喜氣。
“公主,臣來接您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走到榮靜柔的面前,規規矩矩行了大禮。
“多謝陛下隆恩,降公主爲臣妻,臣定當忠貞不二,以報公主下降之恩。”
這一套話是駙馬尚公主時必說的,旁的駙馬可能會覺得憋屈,但穆漣徵完全不會。
爲了這一日他已等了許多年,此番說出來實在是真心實意,一點虛言都無。
能娶到她,真的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榮靜柔靜靜看着他,倏然紅了眼睛。
李紫芹也跟着掉了眼淚,宮裡公主下嫁總要哭上那麼一場,寢殿裡的小宮人就開始嗚咽起來,好半天才止住。
榮靜柔含着眼淚問他:“當真忠貞不二?”
穆漣徵起身行至她身前,彎腰衝她行禮:“定當忠貞不二。”
榮靜柔就笑了。
她伸出手,輕聲對他說:“扶我起來吧,我們去拜別見陛下娘娘。”
乾清宮大殿上,榮錦棠和付巧言並肩而坐,下首依次做了太后娘娘和淑太貴妃娘娘,七公主和九皇子也來了,都等着榮靜柔這場拜別。
付巧言這陣子身子不是很爽利,坐了一會兒就覺得口渴,端起果茶來喝。
這味道十分熟悉,榮錦棠偏過頭去瞧她,莫名心中一動。
“一會兒就回去歇歇,”榮錦棠低聲道,“就叫安安去母后那裡住兩日,等你歇過來再領他回來。”
付巧言嗔怪地看他一眼,在衣袖下握住他的手:“還不知道是不是呢,想等着過些時日再說。”
榮錦棠心裡頭高興,又擔心她的身體,一時之間竟有些五味雜陳。
“安安那麼可愛,再多幾個娃娃也是好的,只不想叫你太累。”
生孩子他全然幫不上忙,只能她自己辛苦,榮錦棠心裡頭還是更偏心她一點,總覺得她年少時吃了很多苦,這回再也不想叫她難受了。
付巧言衝他笑笑:“這回若是真的,定是個老實的,比安安乖多了。”
不遠處“不老實”的安安正扭着屁股,坐在太后跟前動個沒完。
就在帝后這般閒話家常的時候,外面一陣恭喜聲傳來,熱鬧得乾清宮都沒以往那端莊肅穆勁兒了。
穆漣徵和榮靜柔兩人牽着一條錦帶,一起走進大殿。
三叩九拜之後,穆漣徵便道:“謝主隆恩,臣今尚迎公主,忠心不二,以公主爲尊。”
榮錦棠嗯了一聲,道:“起吧。”
“靜柔自幼頑劣,性格跳脫,還望駙馬耐心撫照。”
穆漣徵立即行禮稱“諾”。
榮錦棠又去看榮靜柔,見她不知道何時已經長成了大姑娘,心裡也有些感慨,他道:“即便出了宮,宮裡也還是你的家,以後只要你好好的,每日開開心心便成了。”
“母妃同靜柔講幾句吧。”榮錦棠道。
淑太貴妃難得紅了眼睛,她忍着沒哭,溫柔道:“眼看也養了你十幾年,我也不愧對你母妃臨終囑託,以後要跟駙馬好好過日子,有什麼都要講出來,別憋在心裡。”
“你啊,”淑太貴妃低頭擦了擦眼淚,“你也確實憋不住事。”
淑太貴妃說着,又去看太后,太后也跟着紅了眼:“去吧,記得多回宮瞧瞧我們便可。”
榮靜柔這才哭出聲來。
她臉上還帶着厚厚的妝,一哭就要花臉,李紫芹跟在一邊趕緊給她補,好半天才把她勸的止住眼淚。
這小公主什麼時候這麼哭過,也就上回他受傷遲歸才叫她哭了一場,今日眼淚彷彿斷了線的珍珠,一串接一串停不下來。
“公主行行好,您再這麼哭下去,回頭陛下不叫您嫁給臣可怎麼辦。”
穆漣徵倒是會哄她,兩句話就把她逗笑了。
就這樣,榮靜柔一步三回頭地嫁出宮去,住進自己今後唯一的家。
婚後的日子同她想的沒什麼區別,上午的時候穆漣徵要處理自家的產業,下午就帶着她滿上京玩,等玩夠了晚上歸家,再甜甜蜜蜜折騰一宿。
日復一日,淑太貴妃原先擔心的事都沒發生,她也從來不覺得煩。
同他在一起的生活每日都是新鮮的,哪怕兩人只在家裡讀讀書,也有滋有味。
大約年底的時候,又是一年新年將至,宮裡傳來消息,說皇后娘娘平安誕下二殿下,母子均安。
榮靜柔高興地一下子挑了老高,然後就突然地暈倒在穆漣徵懷裡。
這倒是把穆漣徵嚇壞了,連夜招了太醫來,卻發現是虛驚一場。
等榮靜柔迷迷糊糊睡醒,就看到穆漣徵坐在牀邊靜靜凝望着她。
“怎麼?”
穆漣徵俯下身子,給了她一個甜蜜的吻:“你要做母親了,以後不能再淘氣了。”
榮靜柔先是反駁:“我什麼時候淘氣了。”
可片刻之後,她驀地瞪大眼睛,雙手緊緊攥在腹前:“真的?”
穆漣徵把她摟進懷裡,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真的。”
榮靜柔笑彎了眼。
“真好。”
“是啊,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