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十二月中旬的樣子, 顧紅纓趁着付巧言不忙了, 跑來找她玩。
自從行宮回來, 兩個人也好陣子沒見着,付巧言還怪想她的。
等她一踏進茶室, 付巧言就笑道:“前些時候特地叫尚宮局給做了一副牌九,一副葉子牌,就等你來玩呢。”
顧紅纓搖了搖頭,打趣她:“一會兒陛下回來要是瞧見我跟着陪宸娘娘玩葉子牌,還不得把我打冷宮去。”
付巧言笑出聲來,點她:“怎麼會呢。”
顧紅纓沒再說這話提,只笑着給她道喜:“還沒恭喜你呢,宸娘娘。”
付巧言臉上笑意淡了淡, 還是道:“都多久的事了,值當你再說。”
興許是瞧出來她有些沉悶, 顧紅纓就只好換了個話題:“你知道王婉佳回宮後發生了什麼事不?”
這個她倒是沒怎麼打聽,興許晴書一直關心着各宮的事,只她若是不問, 晴書也不會主動講。
付巧言搖了搖頭,倒是有些興致了:“怎麼了?我回來就搬來景玉宮,不知道長春宮如何了。”
顧紅纓笑得彷彿偷了雞的狐狸, 可壞可壞的那種。
“她因爲什麼被趕回來大家都知道唄,反正太后心裡肯定門清,連續三天叫她去慈寧宮訓斥,然後才叫她回長春宮閉宮思過, 還說叫她什麼時候知道‘教養’二字怎麼寫,什麼時候再出宮。”
付巧言很是吃了一驚。
王婉佳畢竟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就算是旁系,也代表着王家的臉面。
最近榮錦棠也講過前朝幾家斗的很厲害,周文正年紀大了,翻過年首輔肯定要換,至於其他四位閣老和三位省令換不換,榮錦棠沒給他們準話。
只偷偷跟付巧言道,等春闈結束以後,就看着換新人上來了。
現在各部都有年輕的侍郎員外郎表現出色,榮錦棠一開始沒着急換,一個他自己也是新手,再一個也得觀察一下新人。
這份沉着和冷靜,就很叫周文正佩服。
是以這兩年來他恭恭敬敬的,一點都不敢倚老賣老,自持老邁去欺負“年少”的新帝。
如果真的那樣,恐怕他也不能平平穩穩熬到先在,翻年還能致士榮養歸鄉。
人總得有自知之明,越是位高權重,越得頭腦清醒。
也正是因爲如此,榮錦棠對老首輔也一直很客氣,對他的條子也是很少駁回,哪怕是選任新的閣老,也是同他先商討一番的。
其實人選已經定了,只大多朝臣都不知道,所以才爭得厲害。
榮錦棠也沒制止,就看他們每天狗咬狗,也挺有樂趣的。
而太后在這個時候訓斥王家的妃子,就很耐人尋味了。
這事其實可大可小,往小裡說其實也不過就是妃子們之間的口角,吵起架來自然什麼都說得出口,王婉佳那幾句話也就是叫榮錦棠聽見了,要是沒聽見更不成事。
付巧言道:“太后娘娘……也真是謹慎。”
顧紅纓小聲說:“可不是,王家最近也是很有些囂張,陛下還沒等說什麼,太后就坐不住了。”
百年傳承的世家,自有一番底蘊。
只王家在皇帝岳家的位置上太久了,久到那些底蘊都要被淹沒,剩下的只有無法自止的傲慢。
太后娘娘自己身處高位,倒是很清醒,從皇后變成太后,她的權利雖然小了,但輩分卻高了。
經歷了先帝爺的故去,她也像是變了個人,以前繁花錦繡,如今青衣布履。
能把王婉佳罰的這麼狠,其實也是給王家看的。
只王家到底看沒看懂,這就誰都不知道了。
“那王昭儀什麼時候能出來?宮宴總可以了吧?”付巧言問。
顧紅纓搖搖頭,也是不太確定:“這個真不清楚,其實她能不能出來,得看太后和陛下的意思吧。”
付巧言若有所思。
榮錦棠今年已經把前朝後宮的這些牽制弄得得心應手起來,他不想叫任何一個世家以爲自己贏了閣老的位置,就沒有提拔一位高出身的宮妃。
不這樣說也很不嚴謹,他實際上只給她漲了位份的。
一想起這個,付巧言心裡頭就猶如火燒,熱意暖暖。
顧紅纓也就是過來跟她八卦八卦的,後半程就一直在說楚雲彤的事,付巧言還是第一次知道楚雲彤原來是個相師。
也不能這麼稱呼她,楚家是不會樂意自家裡有見天給人相面的千金,她在家裡過的不自在,也跟顧紅纓一般自願進了宮。
哪怕現在大越再怎麼讓女子走出家門,可到底有多少真能走出來,也實在是說不清。
說起這個,顧紅纓就有些傷感,付巧言就叫晴畫取了織造局新作的華容道出來,叫她玩了好一會兒,直到晚膳前她才趕緊跑了。
還真沒聽說哪個妃子這麼不愛見皇上的,一聽說他要回來,連滾帶爬走了。
付巧言跟在後面直搖頭:“真是個急脾氣,陛下又不嚇人。”
榮錦棠回來的時候見她正專心致志玩華容道,也沒去打擾她,等換好衣裳坐在院子裡望了會兒天,付巧言才發現已經這個時辰了:“陛下怎麼不叫我。”
她現在天天要忙宮宴的事,榮錦棠就不叫她做繡活或者多讀書,仔細累壞了可還是要自己心疼,就吩咐織造局給她做些有趣的小玩意。
這華容道是織造局特地用棗木給做的,一共出了六盤,一盤比一盤難,付巧言現在還在研究第二盤。
確實很有趣,也很能緩解疲勞,付巧言很喜歡玩。
“瞧你玩的開心,就沒叫你。”榮錦棠拉着她坐到院子裡,吩咐宮人給取了披風,同她一起賞月。
今日裡他回來的晚了一些,天色已經暗了,皎潔的月慢慢爬到天邊,照亮了寂靜的長信宮。
這宮這麼小,住了那麼多人,可還是靜悄悄的,似乎聽不到人聲。
付巧言乖巧靠坐在他身邊,感覺他好像又高了些,她現在歪着頭,剛好能靠在他肩膀上。
“陛下個子長得太快,我都快追不上您了。”她笑着說。
一陣風兒拂過,把她話中的笑意打着旋地吹開,飄在梅花樹下。
榮錦棠在斗篷地下找到她的手,緊緊握在手裡。
他其實今天忙了一件大事,一個人在書房裡斟酌了很久,最終還是想按心裡的想法辦。
只是這會兒氣氛正好,他竟有些遲疑,怕現在說出來小姑娘要用不好晚膳了。
“你也高了些,剛去文墨院那會兒更是小小一個。”
付巧言不太樂意了,她道:“我哪裡小了?我可跟紅纓差不多個子呢。”
說起顧紅纓,榮錦棠心中一動,他又生起另一個主意來。
他問:“跟顧家的那個還一起玩?”
付巧言點頭,笑道:“紅纓人很好的,也會玩。”
榮錦棠心裡頭安定了些,他道:“你知道她同楚雲彤關係好吧?”
“她是說過的,她們兩個是總角之交,只我跟楚昭儀沒怎麼講過話,不知道她爲人如何。”
爲人如何……跟顧紅纓半斤八兩,都奇怪到叫他一句話不想講。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付巧言能跟顧紅纓玩到一起,不過顧紅纓心性不壞,能陪着小姑娘高興也算是功勞了。
榮錦棠見晚膳還沒布好,便有些猶豫不決,他看了一眼小姑娘帶笑的表情,還是下定了決心。
只要把這一步邁出去,以後的路就好走多了。
他摟過她的細瘦的肩膀,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裡,縱使冷風輕拂,也不叫她受半點寒涼。
“有件事,想同你商議商議。”榮錦棠斟酌了一下語句,溫柔道。
付巧言還沒意識到他的緊張來,笑道:“陛下請說。”
榮錦棠道:“翻了年,是要祭祀的。你也知道除夕要祭祖,初一祭天,初二是祭地。”
付巧言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
她想起身從他懷裡離開,卻被他死死扣住,動彈不得。
“陛下……”
榮錦棠捏捏她的手,沉聲道:“你聽朕講完。”
付巧言沒有吭聲。
“今日禮部和欽天監都過來一起商議祭祀的時間和規格,今年的祭祀是母后主祭的,那時候西六宮還沒主位,因此後宮是沒有人去的。”
“可明年的祭祀,你們就要去了。”
榮錦棠聲音很輕,卻異常的沉穩。
付巧言有些慌,她的手心都出了汗,可榮錦棠卻是下定了決心,還是道:“當然明年主祭還是母后,母親也會在次席,但是我想讓你跟在母親後面。”
“祭祖時沒有那麼多儀式,但是初二祭地,我也希望你去撒種。”
“陛下!”付巧言驚的聲音都變了。
她掙脫他的懷抱,慌張找尋他的眼眸。
榮錦棠低頭看着她,目光堅定,表情嚴肅,他是認真的。
“陛下……我,我!”付巧言平生第一次結巴了。
榮錦棠握住她的雙手:“我會叫顧紅纓和楚雲彤跟在你身後,你不用怕,好不好?”
雖然一直以來付巧言都隱隱覺得他對她的期望很大,可她從來都沒想到他期望的這樣大,這樣重。
祭祀素來隆重,也一直是皇室最重要的年節。
之前的幾十年一直都是王皇后主祭,也一直都是貴妃娘娘撒種。
貴妃是宮裡孕育子嗣最多的宮妃,她來祈求來年的風調雨順稻穀豐收,再合適不過。
王皇后大度,也從來都沒跟她爭過這個。
可如今付巧言人微言輕,甚至還未有子嗣,叫她率領其他平級的妃子跟在太后身邊,還叫她一個未曾妊娠的宮妃去撒種,這本身就很難然人不多想。
他對她的期待,她今日裡第一次有了直觀而清晰的認知。
榮錦棠鄭重問:“好不好?”
付巧言遲疑了。
她甚至不敢去看榮錦棠的眼睛,在之前那次談過後,她確實更積極去處理宮事,也做得得心應手,可在今天之前的她從來沒意識到,他對她的信任這樣重。
重到她甚至都不敢輕易去答應,怕破壞了這份難能可貴的信任。
榮錦棠重新把她摟在懷裡,當她沒有立時答應的時候,他心裡頭莫名就踏實了。
如果不是滿心爲他着想,換了任何人都要歡欣鼓舞地答應下來,那畢竟代表着旁人無法企及的榮耀。
“傻姑娘,真是傻姑娘。”榮錦棠拍了拍她的後背。
“多好的事兒啊,猶豫什麼呢?”
付巧言啞着嗓子說:“還不是怕給陛下丟臉。”
年年祭祀隆重,一旦出了差錯,史書上記得就是他的是非。
她想叫他做千古留名的聖君,不想叫他有任何污點。
榮錦棠低聲笑笑:“怎麼會呢?我的傻姑娘聰明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