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太醫從太醫院急急忙忙地趕來了若虛殿,又火燎燎地接替了謝太醫的任務,替容真請脈。
觸到脈象的第一刻,他怔了怔,似有喜色。
可是再過片刻,他面色一變,那點喜色頓時減退了些,剩下的是一片混合着忐忑不安的神色。
他與謝太醫對視一眼,眼神裡已有交流,兩人都得出了結論。
“如何,可有結果了?”容真淡淡地看着他們,收回手來,“若是真有什麼疑難雜症,我也不會苛責你們,只管說。”
毛太醫恭恭敬敬地跪□去,“下官恭喜容婕妤,主子這是喜脈啊。”
閒雲和容真都是一怔,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來。
他說什麼?
喜脈?
閒雲驀地笑起來,“這麼說,主子是有喜了?”
不同於她的喜悅,容真從兩人略微尷尬的神情上看出點端倪,沒忙着高興,只是沉聲問道,“有什麼不對的麼,實話實說。”
“下官不敢有所欺瞞。”毛太醫深吸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說,“主子的脈象的確是喜脈沒錯,千真萬確,但約莫是和前些日子主子的體質有關,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了寒,又誤食過一次寒食散,導致受孕的時候,體質不好。下官雖診出主子這是喜脈,但脈象並不穩,只怕這並不是生下孩子的最好時機啊。”
容真沒說話,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受孕之時母親的體質不好,這一胎恐怕沒有那麼順利,極易滑胎……而一旦滑胎,對她的傷害恐怕是最大的。
她緩緩地把頭轉向謝太醫,“你呢?和毛太醫看法一致麼?”
謝太醫惶恐地拱手道,“回主子的話,下官贊同毛太醫的話,這個孩子恐怕……恐怕並不容易生下來。”
此言一出,大殿裡又一次陷入一片沉寂。
容真的手緩緩撫上腹部,心裡涌上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如今始料未及地有了一個新的小生命。
可是它纔剛萌芽,就有人告訴她,它很可能離開。
喜憂參半,一時之間,她竟然說不出話來。
她不說話,太醫也只得陪着她沉默,而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她淡淡地問了句,“有多大的把握留得下來?”
謝太醫思索了片刻,才說,“這個也說不準,若是後期調養得當,還是有很大機會的,只是不一萬,就怕萬一……”
毛太醫接口說了下去,“怕的是若是孩子沒保住,主子身子又不好,怕是會留下病根啊。”
容真聞言,忽的眉頭舒展開來,似是吃下了定心丸。
她含笑撫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帶點溫柔的神色,這樣的神情叫兩位太醫都怔了怔。
“意思是隻要我好生調養,它平安出生的機率還是很大的,是麼?”
謝太醫遲疑了一會兒,仍是點點頭。
“那就好,我會很努力調養好自己,讓它健健康康出世的。”容真笑吟吟地要閒雲去拿些打賞來,“辛苦兩位大人了。”
“可是主子——”
毛太醫還有話要說,卻被容真倏地打斷了,只見她眼神安安靜靜地望着對方,露出一個堅定的表情,“不必多說了,我意已決,我既然說過會讓它健健康康的,就決計不會出半點岔子。”
兩人面面相覷,可容真既然已經這麼說了,他們也沒辦法。
接下來的好一會兒,容真都沒說話,只是神情莫測地坐在那兒,忽地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來。
她的孩兒果然是好樣的,就連選日子都選得如此絕妙,在對手以爲已經將她完全打趴下時,忽地來到這世界上,可不是叫人刮目相看麼?
皇上已經有了主意,要在江南事宜解決以後,對沈太傅動手,可是沈充媛身在後宮,與朝堂之爭並無直接關聯,想來頂多是失寵失勢,並不會有太大的風險。那麼如今她有了腹中的孩子,沈充媛的下場又會如何呢?
她淡淡地笑着,雲淡風輕地擡頭問兩位太醫,“我想知道,若是有喜之後,磕着碰着可會對孩子有影響?”
毛太醫一愣,“這個自然,小磕小碰的倒還好說,若是鬧出大動靜來了,後果不堪設想。”
“那我想請問兩位太醫,如今我腹中的胎兒不夠健康,和前幾日摔了一跤可有關係?”
太醫們何等精明,在這宮中伺候過無數主子,自然立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當下只裝作不知,對視一眼,點頭道,“從醫理上來說,應該是有影響的。”
容真於是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說,“行了,我知道了。你們去見皇上的時候……就照實說吧,孩子的狀況,我的情況,以及是什麼原因導致的,都鉅細靡遺地說出來——就像剛纔對我說的這樣,一字不落就好。”
兩位太醫告辭離開後,就去了皇上那邊報告喜訊。
而果不其然的是,不出半個時辰,皇帝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風風火火地趕到了若虛殿。
顧淵說不出聽到這個消息時是怎樣一種感受。
他從未如此期待過一個孩子的降臨,從來擔憂的都是自己的孩子會步自己的後塵,因爲生在深宮、長在深宮,導致骨肉相殘,又或者爲了這個皇位兄弟反目。
可是當太醫說到容真有喜了時,他耳邊的一切嘈雜都歸於寂靜,再無喧囂。
他聽進自己胸腔裡破土而出的狂喜,在一片溼漉漉的期望之中生根發芽,迅速長成了參天大樹。
她有孩子了!
是他和她的孩子!
這叫他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呢?
可是接下來,太醫就面色沉重地說了母子的情況都不夠理想,他面色一沉,只問了句,“怎麼回事?”
於是謝太醫把在若虛殿對容真說過的那番話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來,包括前幾日容真跌了那一跤也是導致如今孩子情況不理想的原因之一。
顧淵的心裡本來充滿喜悅的,這下子忽地又被淋上一盆冷水,“容婕妤知道她的狀況麼?”
謝太醫點頭,“回皇上,婕妤主子也清楚她的狀況,下官勸過她,因爲一旦孩子有事,受傷害最大的就會是她……可是主子她執意不會出岔子,還說只要她在,就一定會健健康□下這個孩子。”
“朕只想知道,這個孩子健康省下來的機率有多大?”
“……這個,下官不敢妄下定論,但若是調養得當,應該也是沒問題的。”
顧淵的眼眸深沉得看不出情緒,在原地僵了片刻,才驀地站起身來往外走。
“來人,擺駕若虛殿!”
踏進若虛殿的時候,那個女人正站在窗前發愣,她的頭髮鬆鬆的綰成髻,垂在耳下,身上只穿着件素白色的襖裙,十分素淨。
從側面看過去,她好像在笑,神情一片安詳,沒受傷的左手貼在平坦的腹部,那模樣可以令人想象到任何有關幸福的事物。
她溫柔又美好,宛若天上謫仙。
顧淵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擊中,忽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樣一個脆弱得像是隨時會飛走的人,叫人如何不在意,如何不憐惜?
他快步走到她身側,忽地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因爲來得太過倉促,胸口還起伏着,卻仍舊一言不發地抱着她。
像個愣頭愣腦的小子。
像個情竇初開的傻子。
容真微微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卻發覺他動作雖溫柔,但力氣很大,叫人掙脫不開。
她聽見顧淵在她頭頂帶着顫音問道,“朕要做父皇了?”
那聲音裡是顯而易見的喜悅,這樣穩重從容的君王,在她面前如此小心翼翼地詢問着,像是帶着懇求般確認。
容真彎起了脣角,卻在下一刻收斂了笑意,以平淡的聲音說,“若是不出意外的話。”
顧淵身子一僵,垂眸看着她,那張素淨的容顏上帶着點點倔強,一如初見時分,可是隻要細心觀察,就能發現她眼裡隱忍的悲傷。
她很在意這個孩子,很在意自己能不能保住這個孩子。
顧淵心頭一緊,托起她的下巴,不容置疑地對她說,“沒有意外。”
容真像是在打量他眼裡有幾分認真,最終得出結論,側過頭去,“嬪妾也希望沒有意外,但既然有了第一次,自然也有可能有第二次。”
她意有所指,顧淵明白她說的是前幾日沈充媛那件事。
“你放心,朕會保護好你,從今以後都不會讓你受到半點傷害。”他信誓旦旦地說,“朕說過,再也不會發生那種事情了。”
容真笑了,帶點無奈,“嬪妾相信您,君無戲言不是麼。可是您打算怎麼做?把嬪妾關在大殿之內,不讓人進來,也不讓嬪妾出去?您是皇上,有那麼多事要忙,總不能時時刻刻守在嬪妾身邊,您不在的時候,嬪妾又當如何?”
她收起笑意,神色冷淡地看着他,“這裡是深宮,嬪妾最避免不了的事情,就是意外。皇上在這裡生長至今,應當最明白不過。”
是啊,他當然明白,這宮裡有多少生命是還未見到這世界上的第一縷陽光就消失了的?無聲無息,毫無痕跡,這便是皇宮。
他心頭有點發憷,好似猜到她已有了自己的思量,只得順着她的意思往下問,“你想朕如何做?”
容真對他微微一笑,這是自打進了若虛殿以來第一次對他露出笑意,可是嘴裡說出的話卻令他渾身僵硬。
“嬪妾希望,皇上能隱瞞嬪妾有喜的消息,把嬪妾打入冷宮。”
作者有話要說:果然大家都是高次讀者,全部猜中是小包子~
爲免被大家打,劇透一個:小包子不會有事。
估計小包子要是有事,我會被你們罵的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容真太辛苦,接下來不希望她受到什麼大打擊了,希望歡歡喜喜虐奸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