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貴嬪到了瑞喜宮的時候,意外地碰見了蔣充儀。
沈芳儀靠在牀上,面頰都凹陷進去,臉色也不怎麼好看,而蔣充儀坐在牀邊,親自端着碗喂她喝藥,間或勸解她幾句。
按理說目前沈芳儀失寵,招惹的又是沐貴妃,後宮妃嬪理應避之不及,卻給如貴嬪瞧見了這樣一幕,心中自然詫異。
“喲,蔣充儀也在呢。”她似笑非笑地在兩個女人面上打轉,“素來就知道蔣充儀待人寬厚,心腸好,今兒纔算是真的見識到了。”
後宮裡的女人不勾心鬥角已經算特立獨行了,竟然還能做到親自端茶送水,這是個什麼理?
蔣充儀站起來福了福身,“見過如貴嬪,臣妾是經過瑞喜宮,所以進來看看。恰好這藥熬好了,而暮雪還要接着去熬其他藥,所以臣妾才順便幫忙,喂沈芳儀喝藥。”
“這宮裡難道就暮雪一個奴才不成?”如貴嬪看了眼房裡,方纔從大殿進來時就覺得奇怪,除了門口有個小太監守着,這宮裡就跟沒人住似的,死氣沉沉的沒個人影兒。
蔣充儀頓了頓,看了眼沈芳儀,沒有接話。
倒是沈芳儀自己有氣無力地笑了笑,“嬪妾眼下都成了這模樣,那些奴才也長了眼睛,知道主子沒用了,自然也就懈怠了。再加上宮裡最近似乎比較忙,到處都缺人手,成天不是這兒就是那兒跑來嬪妾這瑞喜宮裡借人,叫貴嬪娘娘見笑了。”
如貴嬪果真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樹倒猢猻散,這個道理誰不明白?莫說宮裡最近不忙,就是真忙起來,偌大的皇宮裡難道沒奴才了?偏要來她這瑞喜宮借人,怎的就不見有人去惜華宮?去彩雲閣?
她走到牀邊拍了拍沈芳儀的手,“是奴才不長眼,你也莫要難過,養好傷纔是要緊事兒。”
沈芳儀眼圈一紅,“謝貴嬪娘娘擡愛,前些日子太醫忙着料理皇上,也沒人來嬪妾這兒看看。多虧有娘娘送來的燙傷膏,嬪妾這纔好多了。”
“讓我看看傷口怎樣了。”如貴嬪朝她笑笑。
於是沈芳儀將左肩的衣裳拉開,露出了裡面的肌膚。周遭沒有被燙到的地方膚白勝雪,而被燙之處經過精心處理,也只剩下淡淡的痕跡。
想來那紫玉燙傷膏還是起了不小的作用,再過段時日,這點小小的痕跡也該沒了。
如貴嬪倒是笑卓顏開地說了幾句好,而蔣充儀的眼裡卻流露出一絲驚詫,隨即趨於平靜。
她並不知道如貴嬪送過燙傷膏來,自然也就沒料到沈芳儀的傷已經差不多好了,這纔會親自喂藥。哪裡知道沈芳儀也不解釋,就讓她伺候。
這說明什麼呢?
沈芳儀素來性子嬌怯,心思都放在皇上身上,也不怎麼會算計人。而這次被燙傷,卻是因爲她設計陷害沐貴妃,只不過弄巧成拙,反倒害苦了自己。
蔣充儀靜靜地垂眸不語,這件事情其實說到底也有她的插足,若非她當初在沈芳儀面前說了一番話,鼓動了對方,恐怕沈芳儀也想不到陷害人這一出。如今瞧着這態度,約莫也是怪她在其中推波助瀾。
思及至此,她微微轉過眼眸去看着沈芳儀,後者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露出一個毫無異樣的笑容,“充儀姐姐辛苦了,在嬪妾這兒幫了那麼久的忙,想必也累了。不如姐姐先回廷芳齋歇歇,妹妹也好與貴嬪娘娘說會子話。”
這話明顯是逐客令,只是蔣充儀也不生氣,笑容淺淺地點點頭,“那我就先走了,不妨礙你們了。”
她朝如貴嬪福了福身,這才往外走。
當今朝廷中,皇上倚重的世家不多。
沈太傅因爲曾經教過皇上,所以深得皇上敬重,若非實在惹怒了皇上,皇上不會輕易動他。
同樣的,沐青卓才能卓越,就是在幾個軍機大臣裡,也是占主導地位的那一個,皇上欣賞他的能力,也因爲沐家出了幾代功臣,斷然不會輕易動搖沐青卓的地位。
可是在沈家與沐家之外,還有一個出了狀元郎的陸家,原本在朝中地位中等,卻因爲金科狀元陸承風的出現而受到皇上重視。
如今三足鼎立之勢已成,自然各家都希望打壓另外兩家,以成爲三足之首。
轉過小徑,穿過芳郊,那片竹林已然出現在眼前。
如意站在竹林口子上,好像等了好一會兒了,見到蔣充儀時眼睛一亮,一路小跑着來到她面前,附在她耳旁說了幾句,又遞過去一隻小小的摺扇。
蔣充儀接過那扇子,笑吟吟地打開來看,幾支翠綠青竹之旁,雋秀的小字洋洋灑灑,賞心悅目: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
她素來爲人淡漠,也不怎麼大悲大喜,可眼下眉眼間笑意融融,彷彿暖春乍到,一池漣漪。
那把摺扇被她小心翼翼地合攏,然後握在手中,謹慎的模樣彷彿捧着天下至寶,這才踏着輕快的步伐又往竹林裡走去。
林子裡遠遠的又傳來她唱曲兒的聲音,仔細聽才辨得出,又是一首詞。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一直安安靜靜站在竹林外長廊盡頭的人等待那聲音完全消失殆盡後,才轉身朝來的地方快步走去。
惜華宮。
容真安安靜靜地聽着長順的回報,猛然間抓住了什麼關鍵。
手指輕快地敲擊着桌面,她在脣齒間回味着那首詞,雖然長順看不見那柄摺扇上寫了什麼,但光是猜想,恐怕和這詞也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腦子裡慢慢地浮現出八個字:魚傳尺素,鴻雁託書。
這種事情,素來不都只有情人才幹得出麼?
這些日子蔣充儀去過幾次沈芳儀的瑞喜宮,按理說就算心好,也不可能總是多管閒事去關心一個失寵宮妃,除非她心懷愧疚;然後是趙容華那件事,寒食散的局是蔣充儀設下的,若說只是爲了給自己曾經胎死腹中的孩子報仇,何不直接對趙容華下手,反而要假她的手對自己一個婉儀下手呢?這樣一來,趙容華也不過是被降了品級,其實也沒有什麼真正的損失。
蔣充儀這麼心思周全的人,沒道理不知道對待敵人應該給予致命一擊,而非這種不癢不痛的打擊。
一個大膽的猜想頃刻間浮出水面——
會不會打從一開始,她就不是爲了給自己的孩子報仇呢?
她有那個本事去爭寵,卻無心奪得君心;她明明才華卓越,卻偏要裝得平庸至極;她關心沈芳儀,不過是因爲沈芳儀淪落至此完全出自她的手筆;而她拿到一把不知來路的扇子,卻如此喜形於色……
容真尚在敲擊桌面的手猛然一滯,隨即轉過頭去問閒雲,“如今朝堂之上,皇上最倚重的人是誰?”
閒雲愣了愣,隨即道,“奴婢聽說是沐大人,沈太傅,以及金科狀元陸承風。”
容真自然也知道,只是隨口一問,想要確認一下。
是了,藉着沈芳儀的手去打壓沐貴妃,這不就是在告訴皇上,沈太傅與沐青卓在起內訌?
假趙容華之手對自己下手……略一沉思,她也有所猜測,趙容華之父是當今兵部尚書,手握兵權,也應該是這三足鼎立的世家拉攏的對象。先給予痛擊,然後趁機收服,這不就是兵家的策略麼?
她的脣角慢慢地揚了起來,然後以極爲緩慢的姿態搖了搖頭——她以爲自己已經很不怕死了,豈料這世上還會有更不怕死的傻女人。
只是,爲了一個男人把自己放逐到這深宮之中,一生孤寂,真的值得麼?
而那個男人對她又是什麼樣的感情呢?竟然捨得讓她接受這種無法更改的命運,是真的心中有她,還是僅僅在利用她呢?
如今看透了整件事情的原委,容真忽地有些唏噓,能佈下這樣的局,蔣充儀真的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只可惜那麼聰明一個女人,竟然也同時擁有這麼傻氣的一面。
非但傻氣,而且傻得可憐。
只是……陸承風三個字被容真玩味了又玩味,明明每一個字都溫和得似是脣齒生香,卻無端令人覺得有些寒意。
這個人想做什麼呢?竟把手伸向了後宮之內,藉着一個女人來主宰朝堂沉浮。
委實膽大。
她有了新的念頭,便看了眼在場的宮人,獨獨叫了閒雲與她進書房。
珠玉站在那兒,看着她和閒雲的身影消失在門邊,眼神裡有種飄搖不定的風雨欲來之景。長順頓了頓,拉了拉她的衣袖,“你怎麼了?”
珠玉回過頭來一笑,“你難道沒有覺得,容真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嗎?”
“胡思亂想些什麼呢!”長順作勢敲她的頭,無奈年紀要小上一大截,個頭也矮了不少,偏生珠玉又高,要真敲到她的頭,還得踮起腳尖費點勁兒,“從前她是咱們姐妹,如今是咱們主子,雖說身份是有變化了,但不論怎麼變,她還是傅容真啊。只是地位高了,看上去離我們遠了,但只要咱們還記着從前她對咱們的好,地位也改變不了什麼。”
他年紀小,看的卻通透。
珠玉淡淡地笑道,“你還小,很事情都不明白。”
長順一愣,隨即好笑地說,“這宮裡不需要太明白的人,這話也是從前你教我的。珠玉姐姐,對我來說,她是主子,也是那個一直對我照顧有加的容真姐姐,若是沒有她,我妹妹眼下還在山村裡病怏怏的,沒法進城來過安逸日子,更沒法找着機會治好喘病;若是沒有她,我也還會繼續留在尚食局裡當個被欺負的小太監,而非今日這樣過着安穩日子。”
他忽地有些詫異地打量起珠玉的表情,好似發現了什麼端倪。而珠玉卻露齒一笑,“行了行了,看你認真的,我不過就是感嘆幾句罷了。走,幹活兒去。”
她轉身離去,笑容逐漸消失在脣邊。長順是死心塌地的對容真,難道真的只有她才覺得容真變了麼?
作者有話要說:珠玉是肯定會黑化的,雖然這個梗比較老套,但是麼麼致力於寫出高次的情節來,推陳出新!
還有就是,我打從一開始就埋下的伏筆正是爲了珠玉黑化的那一天。
都20多w字了,總算揪出這個伏筆了,鬆口氣~
皇上有話要說:聽說有妹紙嫌棄朕不夠溫情,哭瞎了啊,T^T朕是天子,還要怎麼溫情……
不過大家放心啊哈哈,皇上的溫柔還會繼續粗線的,小說就是小說,雖然皇上不是尋常的小言男主,但類似氣質還是偶爾會爆發一下下的。
晚上九點繼續不見不散~我果然很高次,這麼勤奮【一邊吐血一邊傻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