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一句話將所有人的視線都拉到了容真身上。
一時之間,不論是在座的主子們,還是主子身後伺候着的奴才們,都十分自覺地將目光停在了淑儀身後的小宮女身上。
容真只覺得頭皮子都開始發麻。
淑儀才丟了臉面,沒料到重拾顏面的機會來得如此之快,也便順勢撿了個便宜,笑着對太后道,“回太后娘娘的話,正是這丫頭。臣妾貪嘴,愛吃她做的東西,這纔有了巴巴地跑到皇上跟前討人這麼一出……臣妾深感面上無光,叫太后娘娘笑話了。”
嘴上說是面上無光,可那模樣怎麼看怎麼神氣,半點沒有丟了顏面的樣子。
調配區區一個宮女進自己的小廚房,這是在座妃嬪都能辦到的事,又何況是誕下皇子的從二品淑儀呢?可她偏生面子大,此等小事都要勞煩皇上親自下旨,當真是恩寵無限,這便不是後宮裡每一個人都能辦到的事了。
淑儀自然知道在場的人心裡是什麼滋味,雖說在座的個個都是演技比戲子還要高明幾分的主,但她還是從那些眼神裡若有似無的嫉妒中得到了滿足。
沐貴妃笑了兩聲,又用那種不疾不徐又撩人心絃的珠玉似的嗓音道,“淑儀妹妹已爲人母,原本做了母親的人就該好生注意飲食,重視自己的身子,眼下看妹妹還這樣貪嘴,別幾日功夫,出落得更加豐腴了纔是啊。”
淑儀自打誕下皇子後,身子豐腴不少,衆人是有目共睹,可偏生她體質易胖,哪怕飲食上再節制,也不曾削減下來半分。爲此她還特意找過御醫,可御醫說這是體質所致,實在不宜強行削減體重。
沐貴妃這麼一說,不少人都笑起來,就連太后嘴邊也露出抹笑意。
淑儀恨極,只覺面上無光到極點,可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吞,“姐姐說笑了,姐姐也知道妹妹身爲人母,注意力都跑到祁兒身上去了,哪裡來顧得上自己呢?妹妹有妹妹的苦,姐姐只是不知罷了。”
她毫不相讓地望着沐貴妃,嘴皮子了得又如何?沒有兒子,地位再高,將來又有什麼仰仗呢?
沐貴妃垂下眸來微微一笑,接下來的話卻是對太后說的,“太后娘娘聽聞妹妹此話想必心裡十分寬慰,妹妹對大皇子如此上心,大皇子他日必定會成長爲和皇上一樣的治國之才。”
她笑得雲淡風輕,卻同時引來三人變了臉色。
太后眯着眼,看着臉色有些發白的淑儀。
淑儀又驚又怒,帶着恨意望着沐貴妃。
皇后皺着眉,素來溫和的容顏上也籠上一層陰鬱。
其餘妃嬪都十分自覺地做自己的事,要麼看着桌上的糕點,要麼若無其事地喝茶,只是沉默的氣氛裡恐怕多是隱藏着幸災樂禍的看戲之心。
誰不知道太后與太妃不和?太后厭惡太妃,自然連帶着與太妃連同一氣的淑儀母子也厭惡了,可沐貴妃偏偏提到了她的心頭刺,淑儀眼下怕是忐忑至極。
而淑儀和沐貴妃在後宮裡的地位超凡,雖然如貴嬪和這兩個人在皇上面前所受的待遇是差不多的,但這兩人的家世就已經把如貴嬪拋下了一大截。
如今這兩個厲害的妃嬪總是鬥得水火不容,狗咬狗的戲碼也足以令妃嬪們感到愉悅了。
只是太后畢竟是太后,面上不多作表示,也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地看了沐貴妃一眼,好似她剛纔說的話只是耳旁風一般,然後便對着淑儀身後的容真說,“哀家也想瞧瞧叫淑儀這樣歡喜的丫頭長什麼模樣,上前幾步,擡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來不及爲太后的深厚功力驚歎,容真就開始爲自己捲入這場漩渦而心驚。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然後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極力保持從容地望着太后,嘴裡喊了聲,“奴婢見過太后娘娘。”
聲音清脆悅耳,不卑不亢,帶着幾分從容,很有儀態。
太后瞧了她幾眼,點點頭,笑道,“起來吧,是個伶俐的人,看身段和樣貌都不錯。”
淑儀早就沒了炫耀的神氣,只能乾巴巴地站在一旁賠笑,也不知太后怎的忽然對容真上了心。
卻聽太后繼續問容真,“先前做了什麼給你們淑儀主子吃,叫她非把你從尚食局裡要來不可?”
容真道,“回太后娘娘的話,奴婢做的是一道叫做芙蓉沁露糕的點心。”
太后慈眉善目地笑起來,“芙蓉沁露糕?好名字,是你自個兒起的名?”
得到容真肯定的回答後,太后一邊拊掌一邊笑道,“這丫頭非但手巧,還有顆玲瓏心,深得哀家之意啊。”
這一幕看上去很是和氣,彷彿一個尋常老太太看上了一個伶俐乖巧的小姑娘,可淑儀的臉色卻難看起來,心裡差不多明白了太后打的什麼主意。
縱然她從尚食局要來容真,名義上是說容真的手藝對了她的胃口,可實際上卻是因爲容真的這道芙蓉沁露糕讓皇上半月之內去了兩趟元熙殿。
眼下看太后這模樣,恐怕老狐狸狡猾得很,已然知道她的真實意圖。
果不其然,太后和容真說了幾句之後,笑得和藹可親地問她,“你可願意爲哀家這老婆子做上幾道糕點?”
容真哪敢拒絕,只得點頭溫順地答道,“能爲太后娘娘效勞是奴婢的福分,奴婢願意。”
在這當頭,淑儀也顧不得許多,只得賠笑插嘴道,“太后娘娘,容真也不過是會點上不了檯面的東西,遇到娘娘這樣尊貴的人,那點東西實在是太過寒磣,難以入口,若是娘娘不嫌棄,臣妾還是讓御膳房的華儀姑姑爲娘娘料理寫吃食吧。”
見她急紅了眼,太后反而愈加悠閒,眉梢輕輕舒展開來,眼底染上點笑意,“哀家昔日也不是什麼身份尊貴的人,說來也不怕你們這些小輩笑話,吃慣了御膳房那些山珍海味,哀家還就是心心念念這些上不了檯面的東西。那滋味可不是你們這年紀能領會到的。”
太后是宮女出身,大家都知道,如今她這樣一說,也無人敢再說容真做的東西上不了檯面。
淑儀還欲多言,卻見太后忽地收斂了笑容看向她,眉峰一挑,“淑儀莫不是捨不得這宮女?”
淑儀的話音生生被截斷在嗓子眼裡,饒是心裡千萬個不願意,也只得扯出個難看的笑容,“太后娘娘說笑了,臣妾哪裡是捨不得這宮女,既然太后娘娘喜歡,那改日臣妾就命她做些糕點,叫人給您送去。”
太后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讓容真回到了先前的位子上,然後又另起話端,與衆人隨意地說了起來。
只是淑儀的心在已不在這裡,她姿態端正、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心裡卻是清清楚楚——既然太后知道了皇上愛吃容真做的糕點,就一定不會只是自個兒要嚐嚐這麼簡單。
先是嘗手藝,緊接着呢?緊接着就是愛不釋手,到時候在皇上跟前這麼一說,皇上會偏袒她這個淑儀還是從小將自己養大的太后?
恐怕容真在她的元熙殿裡呆不長了。
容真也沒聽進去幾個字,貌似規規矩矩地垂首立在那裡,心裡也是千迴百轉。
原以爲被分去元熙殿就已兇險至極了,豈料今日被皇上提起,又在這慈壽宮裡託太后的福露了個面,如今可好,她這下子當真是出名了。
若是他日辦事有個什麼紕漏,一旦被人逮着,恐怕連逃跑的機會也沒了。
回元熙殿的路上,淑儀一句話也沒說,容真跟在車輦邊走着,也是沉靜似水,連走路姿勢都極有節奏,叫人找不出半點不妥的地方。
淑儀嘆口氣,心裡火燎火燎的。還以爲撿了塊寶,這便拿來與衆人炫耀,豈料……豈料竟被那老狐狸看中,真真是可恨!
她希望藉着容真的廚藝吸引皇上常來元熙殿的願望眼看就要落空。
可是她不甘心,這樣好的機會怎麼能失去呢?
思及至此,淑儀面色一沉,撩開車簾對着旁邊的小路子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掉頭,去折芳居。”
容真心裡一頓——折芳居,那不是太妃的宮殿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