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之期轉瞬即到。
那一天的天氣突然變的陰沉沉,並沒有落雨,只有風肆意到處遊蕩,吹的柳樹紙條亂擺。
城南的城門前,有一老翁日日在那支了茶水攤子。那一日照舊早早的把攤子擺了,看了一眼天氣,大概覺得一清早便是陰天,怕是今日出門的人也少,不由的嘆一口氣,幽幽的道:“生意不好做啊~!”
但是未幾卻遠遠見一俊俏書生帶了書童匆匆來了,兩人身上並沒有攜帶行李,瞧着也不想出門趕路的人,卻在他的茶水攤前停了,那書童上前道:“老人家,要兩杯茶。”
老翁見兩人雖是布衣在身,但容貌俊美淡然風雅,也不敢小看了,只道:“兩位小爺,這裡只有些粗茶,怕入不得口。”那書童微微一笑:“無妨。我們只爲等個人,願多付些茶資,請老人家容我們多坐片刻。”
那老翁把手一擺:“今日天氣也沒有多少人來,兩位小爺隨意坐了,茶資斷不敢多要的。”說完便去煮茶。那兩人揀了一個面對官道的位子坐了。
黑瓷碗裝了兩碗茶水不一會已端至桌上,那書生面色惆悵,忍不住問那老翁:“老人家,今日你可見有一書生或者醫卜相士出了這城門?”
那老翁略一想:“我卯時便在這裡支了攤子,進進出出都是些賣菜供水的車輛,沒有見得小爺說的人。”
那書生失望的點了點頭。再不言語,只安靜的坐了。
其實今日他未必知道她來送他,只是想見見他,哪怕只是悄悄的、遠遠的,見他一個背影,也是好的啊,終究還是放不下。
只是這兩人一直等到午時,茶水也添了幾碗,也沒有見到那人,只是風颳得愈發大了。兩人忍不住焦急的四處張望。
那書童忍不住悄聲說:“小姐,他會不會從別的門出去?”那書生一搖頭:“今日有御用的貢品運至都城,別的門都禁了,只這一個城門出入。”
書童面上一緊:“那他不是又騙了咱們!小姐,都這個時辰還未見人,我們還是回去吧。”
見那書生只是呆坐着,忍不住一跺腳,氣到:“小姐什麼樣的人挑不下,切莫被他騙了!趕緊把他忘了吧。”
書生轉頭看着這個書童:“竹枝,你覺得他像那種忘恩負義之徒麼?”語氣切切,滿心無奈。
書童冷笑:“小姐,癡心女子負心漢,這話說了幾百年了。人心隔肚皮,頑劣之徒多了去了!今日之事,小姐那麼聰明的人,怎還想不明白麼?”
書生點了點頭,說:“我們回去吧。”眼中已是淚盈盈。書童趕忙付了茶資。兩人慢慢走了回去。
風捲了好多沙土,書生擡袖一遮,用帕子擦了擦眼睛,不知是被風迷了眼或者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未走幾步,突然有一精巧的小竹筒不偏不倚正好落入那書生懷裡。那書生拾起一看,竹筒上印了自家的族徽。細細研究發現裡面捲了一卷紙,拿出了拆了一看,上面寫着:速至城外土地廟。
事情有異,那書生望四周一看,略一思索,急忙調轉方向出城去了。那書童不知有何事發生,只得緊緊跟牢了。
城外雖春意盎然,怎奈今日陰天大風,迎頭走着,只覺得沙土鋪面,廣袖盈風,似要飛去一般。
出了城門要走五里地方到土地廟,這主僕二人走的頗爲辛苦,遠遠見了土地廟前面農田水稻,方纔略略一歇。
因今日沒有祭祀嫁娶,那土地廟裡冷冷清清,幾盤貢品水果也不新鮮,想必近幾日也沒有人來了。
那書童覺得事有蹊蹺,見四下無人,便催促道:“小姐,事情我看有異,還是速速回了吧。”
那書生沒有理會,四下尋找,還是沒有發現異處。便出了土地廟,往後面祭祀用準備貢品歇息的房間去。
略一沉吟,“吱呀~”一聲推門進去。這個房間亦是許久沒人來的樣子,到處積滿了厚厚的灰。二人正在四處張望,突然書童一把捂住嘴,指着房內一角,面色驚恐。
那書生扭頭一看,大吃一驚。只見有人躺在那裡,身下一灘鮮血,走近一看,正是李國華。伸手一探鼻息,已然沒有氣息。
事情實在太詭異,書生面色慘白,雙手顫抖。半響突然環顧四周,神色一凜:“你們還不出來!”
話音未落,四個暗衛已然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們身後。那書生轉身,面色還是蒼白,厲聲道:“你們好大膽子!居然殺了他!”
那四人聞言急忙跪下,其中一人拱手:“小姐息怒,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那書生一聲冷哼,“奉命!奉誰的命?!我可不認爲除了我爹有誰能動的了府中的暗衛!”然後低頭俯身,眼睛直直看着他們,似乎想盡力記下他們的樣子,只是語氣更加冰冷:“何況是天誅無雙四位從未失手過的暗衛!”
那四人在她的眼神下低了頭,但語氣亦是有力:“屬下正是奉了老爺的指令!”
“爲何?”
“前朝皇子,不得不殺!”
如晴天霹靂,那書生方不棄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竹枝趕忙上去扶住她在一旁坐了。
頭疼的好像要裂開,心痛的恨不得隨他一同去了。明明前日還是那麼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攔在她的車前,輕聲但是堅定的說:“小生沒有負了小姐。”今日怎麼就變成這麼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殺他的,居然是自己的父親!
但是此時此刻只能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一件一件,原先情到深處被矇蔽或者不願意正視的事情慢慢浮現:他的畫畫的技法分明是先朝貴胄才能研習,吳門玉佩怎麼可能出現在一個江湖術士身上?那日他說,國仇家恨。。。。。。。。。
心彷彿沉到冰底,知道父親沒有錯,即使錯了又如何?人死萬事空。。。。。。。。。
喃喃自語道:“我終於知道,你說的不得已苦衷究竟是何事。”
轉頭看向那四個暗衛,面色蒼白但神色端莊:“可有遺言?”
那四人領頭的向前一步,雙手捧着一個畫卷:“正是他交代此物必定要交與小姐,我等才冒死請小姐前來。”
方不棄打開那個畫卷,卻是那日書社比畫後她贈與李國華的畫,已經被他裝裱成畫軸。墨跡方幹但已物是人非。眼淚浮起一層薄霧,終究,沒有落下來。
那領頭的繼續說:“他見了屬下已然明瞭,走的,也不痛苦。屬下也敬他是條漢子,只是相爺之命,不得不從。”
擡頭看了看方不棄的面色,接着說:“他讓我等轉告小姐,請小姐務必忘了他,切莫悲傷。還有一句,卜卦亦真,請小姐多多保重。”
方不棄細細看着那畫,只見畫的留白處提了一句詩,正是李國華後補上去的,寫着: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心裡又是一悲。
畫已經全部展開,突然摸到底部紅木卷軸一側可以活動,心裡一動。未再細看,急忙收好讓竹枝拿了。
回頭最後一眼看了看李國華,只見他躺在那裡,神色安詳,看來確如侍衛所說,走的不痛苦。除了身下那一灘血,彷彿只是睡了過去,只是面色蒼白。
那日他坐在那裡,微微低着頭,周身似有光華,輕聲的說:“怕是以後沒機會再見小姐了。”卻一語成箴,生死兩茫茫。
方不棄蹲下,顫巍巍的伸出指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摸了摸他的臉,輕輕的說:“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你終究,還是拋下我。”終於,淚落如雨。
突然起身,長袍一揮,除了眼角淚水殘痕,彷彿什麼都沒發生。向他們四個暗衛逼近一步,口氣凌厲:“你們與我厚葬了他!”丟了一錠金子,大踏步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