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韞玉走的極慢, 在一處小池塘停了片刻,靜靜看幾隻水鴨在戲水捉魚,鞋子穿的軟薄輕便, 可以感覺到鵝卵石圓潤的微涼, 遠處幾個宮女抱了一堆棉褥送去清洗, 沒有看見韞玉, 幾個姑娘徑自說說笑笑, 一派爛漫。
冬天,已經算是過去了。韞玉長舒一口氣,丟了手中的迎春枝, 心中覺得透亮,已經拿了主意。
待回宮以後韞玉即可寫了一道密旨封在蠟丸裡, 看到身邊放了一盤栗子酥, 便取了上面一個塞了進去。喊過蘭箏道:“你可認識易晴?”蘭箏答:“妃嬪入宮的教習姑姑, 奴婢認得。”韞玉將那盤栗子酥遞於蘭箏道:“你將這盤栗子酥給易晴送去,就說本宮多謝她當日教諭, 這是本宮一片心意,要她務必親自食用,莫轉贈她人。”蘭箏喏了一聲便去了。
想起太后說的彤史,韞玉心裡一動,自己當了皇后之後從未看過。這彤史只有帝后方能查看。便讓菊頌召記載彤史的女官前來。還未待蘭箏回來, 菊頌已經和女官一同到了, 那女官恭敬的遞上彤史, 遂低目垂首立於一旁。
韞玉翻到這近一個月的時間仔細看了, 紅筆朱字寫的着實清楚, 確如太后所說,除了韞玉這邊初一十五必須來的, 陳景然基本都在柳休言處過夜了。佛清佛蠻尚有幾日侍寢,至於剛剛晉位成德妃的陸清澄和惠妃葉雨憐處,竟是一月都未有侍寢的記錄。
染了朱蔻的纖纖玉手“啪”的一聲將彤史重重合上,那女官一驚,悄悄擡眼看了一眼韞玉,宛若天人的面上眉間微蹙,不怒自威的氣勢撲面而來,遂低下頭,不敢言語。半響聽到皇后說:“請教女官芳名?”那女官急忙回稟:“小官名胡筱雨。”
韞玉聽了,半響才緩緩的說:“你恪盡職守,本宮有賞!”菊頌即可奉上一隻珊瑚玉鐲在她面前,那女官見狀立即跪下道:“這都是小官的職責所在,斷不敢領皇后娘娘的封賞。”韞玉點頭:“你是個懂事體的,你且回去吧,本宮命內務每月漲你五兩紋銀。”說完揮手讓她退下了。
忙碌一早晨,韞玉覺得疲乏不堪,隨便進了午膳便去休息了。醒來以後,正在梳洗,蘭箏笑盈盈的進來了,說道:“回稟娘娘,易晴說多謝娘娘知遇之恩,萬死不辭!”韞玉淺淺一笑,“蘭箏你且再陪本宮去惠妃處走一趟,前日送來了一匹海棠暗花緞雲錦,今日便賞給惠妃了!”兩人便同去碧霄宮了。
下午的斜陽照在柳枝上,泛出金黃的邊,宮裡景色韶光正好,柔茵漸綠,乳燕穿林。韞玉走的極快,偶有軟軟的柳枝拂在面上,有酥酥的癢。轉過一道宮牆,就看見碧霄宮了。行到宮門有兩個灑掃的宮女遠遠瞅見迎了上來,蘭箏上前一步說:“速速稟報,皇后娘娘駕到!”那兩個宮女急忙一福,進屋去了。韞玉踏入碧霄宮的宮門,注意到園中池塘裡有幾個小臣在忙碌,心下好奇,便問了一句:“你們在做什麼?”那幾個小臣遠遠的說:“回稟娘娘,惠妃喜歡水芙蓉,小臣等清理去年的殘枝再種些新的。”韞玉心中一動,上次來是在深夜,不曾留言園中景象,想不到葉雨憐喜歡如此清雅高潔的花。
此時葉雨憐已經迎了出來:“臣妾不曾遠迎鸞駕,請娘娘贖罪。”韞玉瞅着她那巴掌大清瘦小臉,笑了一下:“惠妃喜歡水芙蓉,本宮不知呢,倒是給你帶來一匹海棠花的雲錦。”說完便向宮裡走去。
葉雨憐不知何意,也隨着進去了。韞玉在八仙椅上端正坐了,略一揮手,蘭箏便將那匹雲錦輕放桌上便離去了,碧霄宮裡此刻只剩葉雨憐與江韞玉兩人。江韞玉微微一笑:“家父可好?”細長的手指搭在桌邊,狀似隨意。葉雨憐頓時面上慘白,當即跪下說:“家父平安無事,多謝皇后娘娘和江相爺斡旋。”
韞玉道:“即使如此,當時你應了本宮的話可是要算?” 葉雨憐擡頭問道:“可是要臣妾指出柳貴嬪麼?”韞玉答:“正是,你只需指認即可,別的一應不需你費心。”葉雨憐叩首:“臣妾自當盡力。”
韞玉擡眼看着遠方,話語冷清:“記住你說的話,本宮先回了!” 說完便起身走了,葉雨憐看着江韞玉那紅色纏臂在身後拖成一汪虹,漸行漸遠。終於起身,悽慘一笑。
過了三日便是十五,正是陳景然依着宮裡的規矩必須去皇后宮裡的日子。韞玉好生準備了一番。
因陳景然喜食肉食,韞玉便讓御膳房送了條肥嫩細白的鰣魚清蒸了,從喜從樂又取了羊的脊骨,清水煮開,配了幹碟蘸料。又將春日新下的蠶豆細細剁成茸,和雞肉茸一同下鍋汆了丸子,清甜可口。另又配了些下酒的醃菜果子之類。
傍晚陳景然來宮之時,一桌美食擺的滿滿當當,江韞玉笑着斟滿了梨花白。
佳人美酒,這一餐陳景然吃的格外盡興,待酒飲微醺之時,韞玉一壁給陳景然盛上一碗湯,一壁淺笑着說:“聖上,臣妾見最近柳貴嬪頗得聖意,如此可人,聖上應當封賞纔是。” 陳景然接過韞玉遞來的碗,微笑着答:“難得娘子如此貼心,只是柳貴嬪新晉了位份,賞賜亦沒少了,該如何封賞?”
韞玉撫額嘆氣:“聖上整日忙於國事,都忘記女子多喜歡風雅了,現在春風料峭,聖上何不給柳貴嬪賜浴呢?這雖不動金銀,但對女子來說,可是莫大的榮幸!”
聽了這話,陳景然笑着說:“就依娘子所言,如今你是六宮之主,這個人情,娘子去送了罷!”一語正中下懷,韞玉急忙應了。
第二日起,突然變了天,綿綿春雨下了一天。這一日韞玉都在宮裡着棋分茶,悠閒自在。又一夜好眠後,韞玉早起了,和昨日那悠閒自得的姿態不同,今日的江韞玉面生威儀,尤自在沉思着。
此時彎月尤掛天邊,遣了菊頌去問那胡女官昨夜誰侍寢,遂讓蘭箏侍奉着梳洗了。
今日韞玉卻撇去平時常穿的那些素雅裝扮,穿了紫金軟緞長裙配了頭上牡丹金步搖,絲絲金縷垂在臉頰,葳蕤生輝,儀態萬方。
蘭箏幫着韞玉鬆了鬆腰飾,韞玉已經近三個月的身孕了,依着方太醫的方子,孕吐也基本沒有了,只是依舊未曾給宮裡的人提起,如此可多過幾日清淨日子。
此時蘭箏聽見韞玉沉聲說道:“你且將那麝香取出,自個收好了,今日要搜曉棠宮。”
轉過頭去,鳳眼微眯,“你懂應該如何做罷?”
蘭箏低頭答道:“奴婢明白,請娘娘放心!” 聽聞珠簾聲動,菊頌輕巧的進來,略一福,道:“娘娘,昨夜侍寢的是柳貴嬪。”韞玉聽了,嫵媚一笑,“擺駕曉棠宮!”
出了門便是一股清冷之氣,玉輪浸在一色青碧的天,尚有值夜的宮人在四處行走,見了韞玉等人便躬身避退。
曉棠宮內遍植各色海棠,西府、垂絲、醉楊妃、紫玉等各色品種,待到花豔之時,晨起露珠滿樹,嫣紅搖曳。老先帝曾題辭:曉看海棠濃似酒,且教桃李鬧春風。曉棠宮因此而得名。
此時五更天,曉棠宮內卻是燭火通明,韞玉遠遠的立在暗處,不消片刻見柳休言執了陳景然的手依依不捨的送出宮去,上朝的時辰到了,韞玉瞅見陳景然在柳休言香腮上抹了一把便去了,後面的女子躬身送別,風情別樣。
韞玉面上,微微勾起脣角,一抹冷笑淡然悠遠。
待陳景然走遠了,韞玉自暗處走出,行至宮裡,有守門的宮女正想阻攔,擡眼一看韞玉,頓時跪拜在地,口稱:“娘娘千歲!”韞玉斜眼瞅了,正是上次探病柳休言時下令掌嘴的宮女,拎着裙襬走了過去。
見柳休言坐在那裡飲茶,突然見韞玉笑意吟吟的進了內殿,慌的急忙跪倒在地:“妾身叩見皇后娘娘!”
韞玉看着柳休言,見她挽了墮馬髻,眉梢眼角自有一段風流,姿色平平的面上也有了三分動人之處。遂面上堆着笑,躬身雙手扶起柳休言,道:“柳貴嬪有功了!”
柳休言不解韞玉何意,不出一言立在那裡,韞玉柔聲說:“前日聖上在本宮那裡誇讚柳貴嬪溫柔可人,甚寬聖意。近日聖上國事煩憂,柳貴嬪溫良賢淑,倒能讓聖上緩解一二,着實有功了!”
柳休言面色紅若海棠,一時也應不上話,半晌說了一句:“娘娘謬讚了!”韞玉柔聲道:“妃嬪侍奉聖上本是分內之事,柳貴嬪莫因本宮的話心感不適,聖上對柳貴嬪格外垂愛,特命本宮來送個好人情。”
說完韞玉轉身向外,高聲道:“宣本宮懿旨,今日賜柳貴嬪湯池沐浴!”
門外即可進來幾個姑姑,在柳休言面前立定了,道:“柳貴嬪有請!”那柳休言面上頓時失了顏色,轉頭看向韞玉,“娘娘,沐浴之事,後宮妃嬪是要有位份的,妾身低微,受之有愧。”
韞玉向前一步,淺淺笑道:“這是聖上與本宮商定的一番美意,柳貴嬪近日有功,着實當的起,還請柳貴嬪速速去吧,湯池宮裡,都已經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