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間蘭箏已然將髮髻梳好,在頭面匣子裡挑了一對貼金華勝,又插了一支鯉魚步搖,仔細插好,左右看了看覺得滿意了,韞玉問道:“聖上可依了那柳姑娘的請求,此事就此能免則免?”蘭箏繼續說着昨天聽來的消息:“此事上達天子,禮部刑部都已經過問了,怎麼可能就此息事寧人?”隨即深深呼了一口氣:“奴婢也只知道這些了,宮中這些事情娘娘慢慢就見的多了。”
韞玉覺得此事多有蹊蹺之處,只是身爲貴妃不便多問,這一話題便就此作罷。
呆在宮裡也頗多無趣,想了一下,便讓蘭箏撐了傘,一起去了隴雪閣。
隴雪閣是聖上親自題的,聽說當初嘉妃進宮之時,裸了半邊手臂,斜披一件銀狐皮裘短襖,露出一段蠻腰款款搖擺,那裙也是銀狐皮裁製,後襬縫了雀翎,裙襬披散一地,本來這皮裘容易穿的臃腫,怎奈嘉妃身材高瘦,卻只讓人覺得豔麗逼人,如此煙視媚行的上了大殿,那一剎那間,所有人的眼睛目不敢直視,陳景然覺得嘉妃如雪肌膚勝了那銀狐,便將芳華閣改名爲隴雪閣賜給嘉妃,意爲隴南之雪。
這一路主僕兩人無多言語,只聽得雨聲簌簌落在傘上,青磚上的雨水溼了鞋底,徒留一段惆悵。
離那隴雪閣尚有些距離,便聽到隱隱有絲竹之聲。韞玉循聲去了,果真是嘉妃的隴雪閣傳出。門口有兩個梳了雙丫髻的宮女迎了上來,躬身一福:“奴婢參加貴妃娘娘!”江韞玉虛扶一把:“請給嘉妃稟報一聲,江韞玉前來拜訪!”那兩個丫鬟笑着說:“嘉妃娘娘早知道貴妃娘娘要過來,特意讓奴婢兩人候着。”隨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在前面帶路。
韞玉聽了有些驚訝卻也未多言,隨着這兩個宮女進了隴雪閣。一進房內便聞到異香撲鼻,想來也是嘉妃自沙南帶來的香,之前卻是從未聞過。只見嘉妃笑意盈盈的迎上前來,“我就知道姐姐今天回來!”說着揮手摒退左右,蘭箏也隨着退下了。
江韞玉瞅着這一屋華美異常的裝飾擺件,笑着說:“妹妹果然隆寵不斷,只是你怎知我今日前來。”
嘉妃引着韞玉坐下,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姐姐請嘗一杯臣妾家鄉的茶,氣味芬芳略有些口重,只是春日梳理肝氣卻是最好不過了。”韞玉端起來嘬了一口細細品了,覺得氣息格外香甜,入口回甘十分綿長。
聽得嘉妃說:“且不說那柳休言鬧了這麼大動靜,恐怕這幾個新選的秀女足以讓聖上迷戀一番,姐姐雖面上淡淡的,心裡也是有皇上的,除了妹妹這裡,姐姐還能去哪裡消遣?”
韞玉沉默不語,嘉妃一壁剝了幾個松子品着,一壁輕描淡寫的說着:“姐姐可知道,那武安侯近日可要來朝了!”
“咣噹”一聲,韞玉突然立起,那杯水也砸翻了,瓷片滾了一地,韞玉的手微微有些顫抖,極力剋制了自己的心情,面上煞白一片,“武安侯。。。。。。。。。。他沒有死?”
嘉妃沒有看她,只是又丟了一顆松子在嘴裡,細細咀嚼,悠悠的說:“毫釐繫念,三途業因,瞥爾情生,萬劫羈鎖。姐姐,緣分,也是命。”將手撫上她的手背,略帶慈悲的說:“你我,都認了吧!”
韞玉“唰”的一下用力甩來嘉妃的手,不知不覺眼淚已經落了下來,嗚咽着說:“你還沒有告訴我,他是不是沒有死!”
嘉妃起身,走了幾步,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自言自語的說:“姐姐可知我和武安侯如何相識?”面龐沒有平日的嬌豔,眼神也空曠遼遠,隱隱帶了一絲回憶的喜悅。
“父王那年聯合了扁只出兵想染指鏡離,武安侯打敗了我的父王,直搗王宮。父王極爲寵溺我,但是卻以爲國之將破,遂將母后與我帶到一起,燃了火想同這皇城共亡,那時武安侯一騎而來,將我們救出,未傷我沙南國子民,還許了我父王只需向鏡離納貢兩國便繼續和平相處。”
她看着韞玉,眼神明亮,“你知道他是怎麼來的嗎?父王兩千護衛都已經死的差不多了,皇宮裡血流成河,一些臣子居然搶了宮中的珍寶四處逃竄,武安侯那日穿了一襲玄鐵盔甲,頭戴金盔,身後是無數勇士,如天神一般,來到我的面前,那一刻,我就愛上了他!”
她的眼神變的熱切,面龐綻放如玫瑰花,“我像愛溼婆神一樣的愛他,我敬她如梵天熱土。只是武安侯給父王說,因父王挑起這一場戰爭,需得表示誠意向鏡離求和方可平息,於是我甘願跟着他,來到這裡和親。”‘
韞玉只覺思緒凌亂,她那下了聘禮換了文定的夫君,在父親告知被二王圍攻生死未卜之時,已然肝腸寸斷。在大相國寺裡多少夜晚都是以淚洗面,日日求他平安,爲了他,韞玉接到入宮的旨意足足抗了半年,以爲他能出現,以爲有一天,早上醒來打來山門便可見他衣帶臨風,笑容清淺。只是半年多毫無音訊,當她入宮了,成了貴妃娘娘,如今才得知,武安侯居然平安歸來。
今後如何相見?是不是他見了她,也要跪下畢恭畢敬的稱一聲:“貴妃娘娘千歲?”
恐怕再不會見,只是知道他活着,如此便安好。
擡眼看着嘉妃,那個女子亦有兩行清淚在腮。忍不住相問:“他既然活着,怎如此之久才歸?”
嘉妃嘆息道:“武安侯那日與撫定王苦戰,渾身是傷,自知無望生還,便棄馬跳下懸崖不想被俘。只是鏡離西南與沙南接壤,武安侯跳下懸崖後被我沙南一採藥的藥農發現,當時已經奄奄一息,渾身多處骨折。所幸武安侯命大,那藥農也是懂些醫理的,如此調養了接近月餘方纔清醒過來,只是一來地方偏僻,二來當時聖上已然御駕親征,消息不易送出,只得等傷都痊癒了,才能自沙南返回。”
嘉妃看着韞玉又道:“當初武安侯於我沙南子民有恩,如今看來,因果報應,果真不爽。”
韞玉此時看着嘉妃表情變的清冷,向前逼近一步:“嘉妃娘娘,這深宮之中,娘娘的消息怎如此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