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的雪下得也纏綿, 紛紛揚揚地從空中飄下,一點也不凌厲。
此時的蘇州除了露出的黑瓦和飛檐,其餘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更加像一副勾勒出的水墨畫。
李弱水二人的宅邸也蓋着厚厚一層雪, 看起來純淨又空曠。
院中大多的花都凋謝了, 除了一株開了一半的紅梅外, 院裡最亮眼的色彩就是幾盆火棘。
一串串硃紅的小果掛在枝頭, 夾雜些許綠葉片,給這空曠的院落又增了一分熱鬧。
此時路之遙正在廚房中熬粥,當然, 他的主要注意力還是在李弱水身上。
他透過書房的窗戶向裡望去,李弱水正伏案狂寫, 有些冷了便喝一口青梅酒暖暖。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 她喜歡上了寫信, 有時候一日要寫好幾封,那認真的神色讓他很嫉妒。
那不是給他的信。
李弱水從沒揹着他, 寄信時也會叫上他一同去,然後兩人再買些零食回家。
這些信的寄送對象他都認識,要麼是陸飛月和江年、要麼是鄭言清,甚至有時候還會寫給安陽公主。
他不明白,明明最愛她的是他, 爲什麼她總要分些注意力給他們。
……至少他總該得一封信的, 他已經在識字了。
雖然嫉妒, 但路之遙不敢表露出來, 他也從沒問過信的內容。
他知道李弱水愛他, 寫的也只會是些小事,但他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嫉妒。
鍋裡的粥在咕嚕嚕地沸騰, 清甜的米香在廚房中擴散開,升騰起的炊煙從窗口飄出,轉了一圈後隨後消失在冬雪裡。
他看着那不斷冒出又破開的氣泡,如蝶翼般的眼睫垂下,似乎自己的心也同這些泡泡一樣。
從開始,他便是假裝和李弱水達成共識,讓她能夠毫無芥蒂地和自己在一起。
可他內心並不是這麼想的,他不想放她走。
儘管她後來說過所謂的“系統禮物”能讓他們再見,可他依舊不信。
她都回家了,又怎麼會再想到地獄來陪他?更何況她口中的世界是那麼神奇,又有她愛的親人朋友。
李弱水這麼聰明,選哪邊自然是顯而易見的。
她所說的“再見”不過是她爲了安撫他說的謊罷了。
不過他也不是什麼好人,他卑劣地控制着自己越發濃厚的愛意,將不知情的她困在身邊,只爲了滿足自己的私/欲。
……
但那也只是一開始的想法罷了。
他知道,李弱水即便在這裡也不開心,越聽她說起過去的事,他心裡的感受就越奇怪。
就好像,他正慢慢將那個朝氣十足、溫暖包容的李弱水殺死。
他知道李弱水和自己不一樣,她是個比自己完整許多的人,她思考和顧慮的東西也很多。
這些日子以來,她將過去的自己說給他聽,好的不好的都有,讓他得以在心裡將她一點點地補足。
每補足一分,他就更愛她一點。
那麼,爲何和她的距離還在九十九呢?
他慶幸又疑惑,再擡起頭時,李弱水已然寫完了書信,正哈氣暖手,眉梢眼角都掛着笑。
她每次寫信都有說不完的話,一封信要有五六頁信紙,折起來便是厚厚一沓,這次看起來又寫了不少。
李弱水整理好書信,同他隔窗遙望,原本微微揚起的笑意頓時更深了。
她穿着襖子,披着絨毛斗篷向他跑來,鋪着雪的院落被踩出一個個的腳印。
冬天了,李弱水怕冷,不願意將頭髮拂開,就做做樣子紮了散亂的額發,其餘的都披散在後。
“我在書房就聞到香味了,你手藝越來越好了。”
她打開櫃子,從裡面拿出自己做好的辣醬,擺好碗筷,一副準備大快朵頤的模樣。
……
即便上一刻心情不太好,但看到李弱水這副活力滿滿的樣子,他竟然也放鬆了許多。
兩人上桌喝粥,李弱水愛吃辣的,就連粥也要加辣。
“這辣椒還是沒有我爸做得好吃,只辣不香,等以後帶給你吃,包你一頓吃三碗。”
路之遙看着李弱水明亮的笑容,也不自覺地勾起脣,不過他的笑裡帶些無奈。
“你總這麼說。”
她總是在給不會到來的未來做假設,她不會來找他,又爲何總是將他加到她的未來裡?
“因爲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李弱水再次強調自己的心意,隨後看向窗外小了不少的雪。
“冬至了,該喝羊肉湯驅驅寒了。”
李弱水打算待會兒出去買羊肉,她將視線轉到路之遙身上,想和他說這件事,卻恰好看到了他迷惘的眼神。
但那只是一瞬,下一刻他便揚起了笑,就像這冬日裡的暖陽,彷彿之前所見都是李弱水的錯覺。
她放下碗,撐着桌子湊到他眼前,神色認真。
“你不會又在想一些不會發生的事吧?是在擔心我一去不回嗎?”
李弱水瞳色和他不同,他的偏黑,看上去烏沉沉的,可她的卻是淡一些的淺棕色,陽光透進去時像一塊琥珀。
此時她的眼底倒映着他的模樣,他看到自己又掛起了往常的笑,還擡手將她鬢邊的碎髮別到耳後。
“不是。”
他的話顯然騙不到李弱水,只見她擡手敲了他腦袋一下,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雖然有些無奈,但是我也理解。當一個人太看重某樣東西的時候,免不了患得患失,更何況是你呢。”
要不怎麼說人生八苦裡最苦的是求不得和放不下呢,一旦產生了擁有的欲/望,這苦難就來了。
“不只是你,我也會這樣。”
聽到她的話,路之遙詫異地擡眸看她,眼裡情緒複雜。
“我離開這裡後,一定會回來,但或許是幾日,或許要等幾年。”
“我之前也時常在想,這幾年的時間裡,萬一你愛上別人怎麼辦。”
路之遙不急不躁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他沒有急着辯解,因爲他知道這不可能發生。
“患得患失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只有一點點害怕你離開我,因爲我知道你不會離開。”
這份巨大的安全感來自路之遙,來自於他那世人看着都會說一個瘋字的性格,來自於他那偏激的情感,來自於他那濃厚的愛意。
想到這裡,李弱水看向他的目光都暗淡了不少。
“可是很顯然的,我沒有給你這麼足夠的安全感,所以你現在還是會不信我。”
她站到他身旁擁住他,輕輕嘆口氣。
“是我沒有做好。”
無論冬夏,李弱水的身體永遠都是溫熱的,和她在一起,即便是現在這種境遇,他也覺得如同生活在夢境裡一般。
美好、純粹、肆意。
她就像一池清澈的泉水,無盡地接受着他瘋狂的情緒和洶涌的愛意,然後再回以甘露和溫柔的清風。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也無所謂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最慘淡的結局不過就是同他師父或是白輕輕那般,變得不再像自己。
但他沒有,李弱水沒有試圖改變他,她從來都是輕輕地引導,在他們之間找到一個溝通的平衡點。
所以直到如今,他還是他。
她怎麼會做得不好呢?
“你很好。”
路之遙將頭埋在她肩上,向來溫柔的聲線被悶得有些模糊,卻還是掩不了那絲纏綿和眷戀。
她很好,壞的只是他而已。
“所以你承認自己真的在想那個事了?”
在煽了一會兒情後,李弱水突然問起這個,話裡帶笑。
路之遙擡頭看她,頓了一會兒後眉眼舒展,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來你繞來繞去竟是在套我的話。”
她倒是聰明,直接問不出來,索性從側面證實了他的確在想她不再回來的事。
路之遙的神色不再沉鬱,反而彎着眼眸,脣角的笑都壓不下去,如同雲銷雨霽般。
就連屋外寒冷的雪也變得可親了不少。
李弱水定定地看着他,證實自己心中所想之後便換了話題,讓他從方纔的情緒中轉出來。
“冬至了,要不要出去吃些羊肉?”
“好。”
*
川蜀的人大多冬至都愛喝羊肉湯祛寒,所幸蘇州也這樣,他們上街時便遇到了不少做羊肉的小攤。
攤販們的牌子上都掛着紅紅的燈籠,現在白日,倒不是爲了照亮,只是爲了看起來朝氣一些。
一旁的河裡停着船隻,它們順着河岸往前排列,罩在細雪中,看起來頗有一些風雪渺渺的味道。
李弱水二人走到街口往前看去,不少小攤都坐滿了人,看起來熱鬧極了。
她沒有過多猶豫,拉着路之遙坐到了隱蔽的空位上,點了兩份羊肉後便搓手等待。
蘇州都是黑瓦白牆,一眼看過去,就像置身於水墨畫間,即便是吃羊肉也意境十足。
爲了配合這景色,她出門前特意和路之遙穿了黑色斗篷,遠遠看去就像兩抹墨色。
景緻確實美,看起來還有種心靈被洗滌的感覺,可就是有些冷。
“冷不冷?”
李弱水搓搓手,然後蓋到他手上。
“你以後冬日不要再穿這麼少了,容易寒腿,皮膚也容易皸裂,到時候可是很疼的。”
說完後她頓了一下,立刻開口補充:“皮膚會皺起來,手感不好,還會變醜。”
這個大概就能嚇到他了。
路之遙這人喜歡痛苦,所以以往冬日都穿得很薄,這樣才能時刻感受到寒風颳過的快樂。
但和她在一起,這樣的快樂他是沒機會再感受到了。
她穿多少,就要讓他也穿多少,出門時還要幫他擦些香膏,以免臉開裂。
路之遙沒有拒絕,雖然冬日裡穿夾襖披斗篷的感覺有些奇怪,但他自然是按着李弱水的心意來。
“來咯,二位的白切羊肉,慢用!”
攤主的妻子端着餐盤過來,放下熱氣騰騰的羊肉和辣油碟,轉身又去招呼其他人了。
在這雪日裡,光是聞着它們的味道就要讓人流口水了。
“冬至快樂!”
李弱水夾起第一片羊肉沾了辣,隨後放到他碗中。
路之遙笑得溫柔,似是要爲這冬季的蘇州招來一縷春風。
他將羊肉沾了料夾給她,學着李弱水回了一句。
“冬至快樂。”
他很快樂,也希望她此時是真的快樂……
兩人吃着羊肉,聊着生活裡的小事,原本氣氛溫馨又快活,卻被一聲突兀的啜泣聲打破。
附近幾個小攤的客人都往那處看去,只見一個縞素的女子帶着自己的妹妹走在街上。
她雙目通紅,面容憔悴,她的妹妹看起來也有些萎靡不振。
李弱水停下筷子,同周圍不少食客一般,靜靜地看着她們。
“求求諸位,只要能出二十五兩銀子救我母親,我們姐妹二人便立刻籤賣身契。”
冬日對於窮人來說,是一座難以攀登過去的高山,有些人捱不過,便會永遠停在雪天。
即便是蘇州這樣富饒的地方,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每年都會發生。
有的人見怪不怪地吃着羊肉,有的人同情地看着她們,可有心無力,只能哀嘆。
也有的人,比如路之遙,彷彿沒看見一般,正專注地爲李弱水弄羊肉。
她喜歡吃辣的,所以每一片羊肉都要細心地蘸勻辣油,這對他來說纔是大事。
正在他專心做事時,餘光察覺到李弱水起身了,便立刻擡起頭,視線緊緊鎖定在她身上。
只見李弱水走向那姐妹倆,隨後她解下錢袋,遞給了她們。
“我這裡有些錢,恰好夠,也不要你們的賣身契,你們拿去吧。”
她如今錢都是替路之遙處理懸賞令事務賺的,從他的賞金中抽出一成做自己的薪資。
這樣花錢時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感覺。
那位姐姐握住李弱水,她的手寒涼如冰,碰上李弱水溫熱的手後又下意識放開了。
“姑娘,我們不會騙你錢的,你跟我去醫館,我寫欠條給你……”
李弱水轉頭向後看了一眼,路之遙已然起身向她走來,隨後停在她身側。
“你要去麼?”
他其實有些吃驚,即便李弱水好心,可她也很少答應這樣的要求。
“去。”
去醫館的路上,李弱水一直在問有關她們家的事,特別是那位患病的母親。
“原來是肺有問題啊……我母親也是肺不太好,冬日便不愛出門,喜歡在家煮梨吃。”
腳下的雪踩得咯吱作響,路之遙轉眼看她。
李弱水眼睫微翹,但眼神中帶有一絲落寞,似是想從這二人的母親身上找到什麼熟悉的地方。
他一直都知道的,李弱水很思念她的親人。
*
這兩姐妹的母親躺在醫館中,雙脣泛白,滿身藥味,稍微有點風吹進去就咳嗽個不停。
那位姐姐匆忙去找大夫拿藥,妹妹吸着鼻子看着她的母親,氣氛似乎一時變得傷感起來。
路之遙不懂這氛圍,他只是掃了那幾人一眼,隨後將視線轉到了李弱水身上。
她靠着門,直直地看着那婦人,眼裡滿是失落和懷念。
他很少看到李弱水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爲什麼呢。
她和自己在一起果然不開心罷。
姐妹倆取了藥回來,按這藥量,這個冬天大概是能挺過去了。
母女三人喜極而泣,便圍在一起說小話,暢想着以後。
那位姐姐擦擦眼淚,把手中的欠條遞給李弱水,眼裡滿是感激。
“多謝姑娘,我們一定會將這錢還上的!”
“希望你母親的病能好。”
李弱水接過欠條,真誠地說出自己的祝願,隨後同路之遙一起離開了。
回去的路依舊鋪着細雪,原先踩出的腳印已經被重新覆蓋,再看不出一點痕跡。
李弱水顯然不似來時那麼有興致,走得慢吞吞的,腳下踏出更加大聲的咯吱聲。
走到一半,路之遙的耳邊突然傳來一聲細小的吸鼻聲。
他眼睫微動,將打着的傘稍稍移開些,看向了垂着頭的李弱水。
“……怎麼了?”
他俯身看去,卻看到了她微紅的眼眶。
“我想他們了。”
她和她的父母親朋不是隔着地理上的距離,而是時空的距離,那是永遠也跨越不過的。
在這個書裡世界,他們甚至都不存在。
她或許以後再也不能回去,再也不能吃她爸爸做的飯,再也不能和聽她媽媽嘮叨。
甚至有朝一日,她或許會忘了他們的模樣。
李弱水實在忍不住,眼淚大滴地落到了地上,砸進雪中,砸到路之遙伸來的手背上。
他愣了一下,隨後收回手,靜靜地看着手上的那滴淚珠。
路之遙從沒見過李弱水哭成這樣,她向來是堅強的,即便受了傷也只是強忍着。
他以往便說過,傷害李弱水的人,他都不會放過。
但現在傷她的人似乎是他。
是因爲他不肯進一步,她才留在這裡的。
現在阻礙李弱水的,是他自己。
哭泣的閥門一旦打開,如果不哭個痛快,是怎麼也關不上的。
李弱水轉身埋頭在路之遙胸前,他能感受到她的胸腔在震動,卻沒有一點聲音泄出。
她即便是哭也不愛出聲。
以往在心裡建設的一切逐漸崩塌,路之遙突然抿脣笑了起來,無聲,沒有打擾到李弱水。
“很痛苦麼。”
他喃喃自語一句,隨後學着李弱水對他做過的那般,伸手有規律地拍着她的背。
他撐着傘望向遠處,雪絮加大,整個蘇州罩在一片白茫茫中,似乎很快就要被湮滅。
*
李弱水今晚異常消沉,她看着帳頂的花紋輕輕嘆了口氣,但到底也累了,和路之遙說晚安後便睡了過去。
他側身看着她,指尖慢慢勾勒着她的面容,眷戀極了。
“我愛你……”
他的指尖拂過她的眼眶,即便她沒哭了,那裡似乎還是有些溼潤。
“我愛你。”
他俯身下去,柔軟的脣觸上了她的眼,他似乎還能嚐到她眼下鹹苦的味道。
他吻過她的眉眼、她的脣、她的下頜、她的一切,卻還是不夠。
他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在渴望着她,都在叫囂着更近一些。
這渴求彷彿沒有限度,每一日都要比前一日更深一些。
“……我愛你。”
他愛她,卻一直在困着她,一直在傷害她,以自私的方式將她囚在這一方天地中。
可她很痛苦。
他伸手和李弱水十指相扣,望着她的睡顏喃喃自語。
“我愛你,願意將我的魂靈都獻祭於你,那麼這個又算什麼呢。”
似是有所領悟,他突然笑出了聲,埋首在李弱水的肩頸處,胸腔引起的震動都傳到了她身上。
“只要不阻礙你,只要你開心……”
“便都不算什麼。”
*
蘇州的雪始終保持着差不多的量,即便過了冬至到了除夕這天,這雪也沒有比以往大一點。
李弱水即將在這裡過第一個春節,她很重視,早早就和路之遙起牀佈置宅邸。
正當他們在門口掛燈籠時,不遠處便有車伕趕着馬車過來。
“這是皇城送來的東西,二位拿好了。”
這是專送東西的車伕,倒是有些像現代的郵遞員,他將東西堆到他們門前後便趕快去下一家送了。
路之遙坐在屋檐下,手裡拿着燈籠,等着李弱水的指示,可她只是低頭看着禮品上的信。
但他也不急,只是垂眸看着她的腦袋,眼睫微微彎起,脣邊也不由自主揚起一個笑。
看完信的李弱水擡起頭,拿着信紙對他晃了晃。
“是陸姐姐他們寄來的春節賀禮!”
李弱水和他們通信實在太過頻繁,會互送禮品倒是很正常。
“他們還說過不久要來看我們。”
路之遙微微一愣,隨後看向遠處,目光有些縹緲。
“是麼。”
李弱水興奮地將禮品擺放好,又提着裙角跑出來,對他擺了擺手。
“我覺得還是往左邊點。”
路之遙收回目光,低頭看着她淺笑:“好。”
銀裝素裹的宅邸被點上了紅妝,院子裡也貼上了路之遙寫的春聯。
他如今自己寫字不怎麼好,但臨碑帖是一絕,那春聯上的字都是他自己臨的,寫在紙上時就像照着拓下的一般。
原本在渠裡的金魚如今在缸裡,冬天了它們也不愛遊動,就懶懶地浮在缸中,添了一抹金紅。
爲了應景,李弱水還特地買了一串鞭炮,等到周圍鄰居都放的時候她纔去跟着放。
路之遙將鞭炮壓在牆上,然後低頭望着李弱水,只見她興沖沖地跑出去用香點燃,又興沖沖地跑回院中。
盪開的裙襬像不斷綻開又合上的花,這院中所有的一切都沒有她鮮活。
鞭炮噼噼啪啪地炸開,李弱水笑得見牙不見眼。
“快下來看,那個小孩都沒點燃就捂着耳朵跑了!”
他貪戀地注視着她的面容,隨後縱身一躍至她身邊,兩人的手自然地相握。
鞭炮炸開的青煙濃厚,足以短暫遮蔽視線。
他轉頭看着李弱水,似乎下一刻她便消散在這青煙中了。
春節即將到來的快活氛圍持續到了晚上,兩人吃了守歲飯後坐在鞦韆上消食。
冬季天黑得快,又臨近新年,沒多久就有人按耐不住放起了煙花。
絢麗的色彩在天空中炸開,亮起點點閃光落在李弱水的眼中,看得他都有些癡迷了。
李弱水轉頭看他,脣角的笑似是忍不住一般揚起。
“此情此景,應該合時宜一些。”
又一朵煙花散開,李弱水擡頭吻住了他。
路之遙不禁向後靠在了鞦韆繩索上,任她索取,手也小心翼翼地搭上了她的腰。
一定是老天垂憐,讓李弱水給了他最後這一吻。
天邊煙花依舊一朵接一朵,屋外傳來孩童的嬉笑打鬧聲,將他們院裡的靜謐襯出幾分美好。
一吻畢後,他們對視的眼神都只倒映着對方。
李弱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從袖口中拿出一個小物件遞給他。
“看時辰也到了,這是我新一年送你的禮物。”
“新年快樂!”
路之遙有些無措,他顯然不知道春節送禮的“習俗”。
“我沒有……”
“沒關係,今年我送你,明年就你送我了。”李弱水向他挑眉:“打開看看。”
那是一個袖珍小木盒,一拳就能將它包住,他將盒子打開,露出一個圓圓的腦袋。
將裡面的東西倒出來後,路之遙望着手上的禮物,久久沒有出聲。
“是不是很驚訝!這是我偷偷做的,像不像你?”
那是一個“路之遙”木偶小人,和他之前爲她做的那個大小差不多,但神態和身形就相差甚遠了。
“手工活太難,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個,喜不喜歡?”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喜歡。”
這些一定都是他做出那個決定的獎勵罷。
他微顫着眼睫,最後還是閉眼吻了過去,他將一切都寄託在了這個纏綿的吻中。
*
“不行了,我睡了。”
除夕要守夜,可李弱水作息規律,到點就要睡,她現下便熬不住了。
路之遙將她臉上的碎髮拂開,坐在牀頭望着她。
“好,我給你守夜。”
他看着李弱水的睡顏,凝視許久才問出了那句話。
“想回家麼……再陪我看個日出罷。”
他轉頭看向關閉的窗戶,眼裡再沒有一點笑意。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曦光透過紙窗照進屋中,坐了一夜的路之遙拍拍李弱水,隨後起身將支窗支起一些。
“朝陽出來了。”
李弱水坐起身,同樣望向那處。
一絲耀眼但不刺目的光出現在天邊,連日的風雪後,新年第一天,太陽出來了。
李弱水笑着看向那裡,正要說些什麼,耳邊便傳來了路之遙的聲音。
“我送你的新年禮物,便是放你走。”
聲音輕柔如風,李弱水轉頭看他時,還能看到他彎起的眼眸。
好半晌,她才聽到自己的聲音。
“……什麼意思。”
路之遙還在笑,但李弱水卻覺得他要哭出來了。
“我的意思是,我不囚着你了,我願意放你走,回家去罷。”
他不願她再痛苦地待在這裡,既然他就是李弱水的阻礙,那他也該將自己除去。
“你自由了。”
……
【恭喜恭喜恭喜宿主!任務目標好感已達一百,攻略已完成,可以回家啦!下面系統將根據攻略結果發放任務獎勵。】
【測評中……】
【恭喜宿主達成超級優秀評級,將發放三個專屬大禮盒,任何願望都可以哦!】
【攻略成功,即將脫離這個世界,請宿主做好準備。】
耳邊不斷彈出成功的提示音,李弱水看着路之遙的眼睛,他眼裡那一泓清泉已然漫了出來。
“我放你走,你開心麼?”
就在新年的第一天,路之遙同意放她離開,也在這一天,她完成了攻略任務。
【脫離倒計時,六十秒,倒計時開始——】
一切都太過突然,甚至沒有給李弱水反應的時間。
她沒有時間擦自己不知何時落下的淚,她看着路之遙,抖着手叮囑他。
“我已經獲得專屬禮物了,你要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路之遙依舊只是靜靜地看着她,脣邊笑意就如初見時一般,但比那時有溫度。
“你和我拉勾,發誓你不會做傻事。”
李弱水拉起他的手,路之遙也順勢和她勾起了小指。
路之遙這麼守約的一個人,不會違約的。
但她不放心,拉完勾後繼續開口,認真地看着他慢慢暗淡的眼睛。
“我之前寫了好多信寄給他們,但都是寫給你的,三日看一封,去找他們拿信,好嗎?”
聽到信的事,他纔有了點反應,但也只是一點而已。
“原來是寫給我的。”
可惜那些信他看不了了,希望她不會因此討厭他。
【倒計時,五、四、】
“不要做傻事。”
路之遙看着她,慢慢勾起笑,但頰邊的淚早已不知道流了多少。
“什麼才叫傻事呢。”
【三、二、一。】
沒等到李弱水的回答,她便閉上眼,垂下了手。
路之遙看着她“沉睡”的模樣,終於低着頭笑出了聲。
沒有了她的靈魂,這身體便只是一副軀殼。
“原來這麼多信都是給我的,是怕我想不開麼?”
他將李弱水攬在懷中,擡眼看着窗外剛剛升起的朝陽。
“天亮了。”
路之遙拿出枕下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劃破了自己的雙眼,頓時滿天都是紅色。
就連那院中純白的雪都染作了紅。
“我從來都不需要雙眼。”
突兀的紅色之後,便是令他熟悉的黑暗,不,這是虛無。
他笑着將匕首塞進李弱水手中,抑制不住般地笑彎了腰,隨後埋進她的側頸。
餘溫尚在,可早已沒有了他熟悉的跳動。
“我愛你,所以我願意違揹我的本性,抵抗我的本能,放你離開。”
他握住李弱水的手,沉黑的匕首乖巧地握在她手中。
“——但同樣的,我希望你能賜予我最後的極樂。”
被你殺死的極樂。
看來這次他要失約了。
匕首插入心臟處,疼痛中帶着一股涼意,他笑得瘋狂,又帶着她的手進得更深了一些。
他將李弱水放下,手熟練地同她十指相扣,隨後俯身埋首在她肩頸處。
即便是死,他的姿態依舊是將她困在懷裡。
漫天雪絮,在新年的第一日,這座府邸被掩在大雪之下,再也沒有聲音。
……
【攻略完成,開始數據存儲——存儲失敗。】
【檢測中……】
【檢測到任務對象好感度已到110,好感度擴容中,檢測到任務對象好感度已到120——】
【檢測出錯,攻略未完成,未達HE,宿主將繼續進行攻略。】
【開啓,數據恢復,HE系統竭誠爲您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