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筐被踩破了,山貨扔在地上,棉麻踐上鞋印……這些東西,可是辛辛苦苦從山裡背出來的。如今被這樣糟踐,一真牙槽咬得嘣響。黃仁義還欺人太甚,把孫茱扣下。他怒髮衝冠,氣衝丹田。想了半天,只說一句:“你等着,我這就去縣衙告你!”
聽到他要去縣衙告狀,圍觀的人紛紛勸道:“去不得,去不得。咱們這鎮上,數這東家最勢大,京兆府尹都和他有交情。”
一真冷笑,道:“一個京兆府尹,算什麼東西!”
在場的人哪知道一真的身份,被他猖狂的口氣嚇得退後幾步,想這人怕是個癲子,京兆府尹如果都不算什麼官,那要什麼官纔算官啊?
一真找老鄉借了紙,揮毫潑墨,洋洋灑灑寫好。攙扶起孫昂,一路上問問找找,真的走到縣門前。
一真雖沒打過官司,但也知道縣衙大堂一般審理刑事案件。他和貨店老闆的糾紛算是民事,二堂審理即可。
他走到門子房,向門子說明來意。裡面有兩個門子正在圍爐取暖,突看見進來個清瘦的僧袍和尚,眼皮都沒動一下。
縣門子地位雖低,權力不小。誰若想見知縣,想要打官司,沒有不要賄賂他們的。俗話說,走後門,走後門便來源於此。
一真不知道這些,再說,他身上也沒有錢去賄賂。門子看他又傻又愣,隨口敷衍幾句,連狀子都不收。
虎落平陽被犬欺,一真沒想到自己居然淪落到連門子都欺負的地步。孫昂暴躁欲狂,復要去找黃仁義拼命。他大不了,一命換一命。
一真攔住他,說,你和貨店老闆拼命,死了便死了。留下孫大娘和孫茱怎麼辦?家有家規,國有國法。用蠻力掙不出正義和公理。我們去大堂喊冤,《晉律》有云,只要有人擊鼓鳴冤,知縣必須升堂。我就不信,這官司還告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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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真帶着孫昂去往大堂擊鼓鳴冤,真的把知縣逼得出來。知縣出來時,身上的官服都沒有穿好,可見之急忙。他一臉氣急敗壞,見到告狀的是一個瘦和尚和少年,頓時臉拉得老長。
驚堂木拍在桌上,孫昂心裡犯怵,一真則不卑不亢,呈上狀子,把黃仁義欺男霸女,仗勢欺人之事陳述一遍。
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中樑不正垮下來。鎮上出了這麼個霸王,知縣也是那助紂爲虐之人。莫說知縣,就是衙門裡的縣丞、主簿、典吏,門子與那黃仁義都有首尾的。一真剛來擊鼓鳴冤,黃仁義就從後門送來銀兩。
公差早淪爲一丘之貉,且能爲苦主出頭?裝模作樣把狀子掃了兩眼,道:“哪裡來的瘋和尚!居然敢擊鼓鳴冤,滋擾縣衙!”
“大人,我非瘋和尚,亦不敢滋擾縣衙!請大人明察。”
知縣一拍驚堂木,吼道:“察察察,察什麼察!你們這些刁民,無事尋釁,來人,把這告狀之人壓下去先打二十大板!”
一真第一次知道天底下還有這樣審案的官員!既不問案情,也不召被告。先把他這來喊冤的人,打板子。氣道:“敢問大人,憑什麼打我?是我誣告了,還是我犯法了?大人做爲一縣之長,上負皇恩,下對百姓。你應該是百姓的保護傘!斷案、審案如此草率!你這麼做,對得起皇上嗎?”
知縣快被氣笑了,道:“我爲官數十年。要你這個黃口小兒來教我如何做官?我負沒負皇恩是由皇上說了算,你一個和尚,不配來指手畫腳!念你初犯,打幾十大板已經是輕饒了你。吃個教訓!使你知道,這裡的縣衙,不是大街,容不得放肆!”
“我看你纔是放肆!”一真站起來,怒髮衝冠,指着知縣身後的山水朝陽圖,“看看你身後的山水朝陽圖。山正、水清、日明,即'清正廉明',這與宮閣上方所懸匾額'明鏡高懸'交相輝映。正所謂'吏不畏吾嚴,而畏廉。民不畏吾能,而服公。公則民不敢慢,廉則吏不敢欺'。這是爲官者所應有的品格和氣度,也是朝廷任用官員的原則。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知縣氣得嘴巴哆嗦,把手裡的籤桶都撞到地上。見過不怕死的,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
“打!給我狠狠地打!”
一真被壓在條凳上。典吏即拿板子。打得屁股開花,疼得他是眼冒金星。孫昂在一旁大喊,“你們要打就打我!這天底下沒活路了!”
“你是想反了不成?”典吏左右開功,在孫昂臉上就是幾巴掌,打得他滿嘴是血。
“服不服?”
雖被打得皮開肉綻,一真還是不服,大叫道:“不服!大人難道不知,當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則知所以持身矣。知此三者,可以保祿位,可以遠恥辱,可以得上之知,可以得下之援。聖上都說,清、慎、勤三字以爲當官之法,其言千古不可易也!”
“把把把他嘴巴給堵上!再給我——”知縣氣得大喊。正在這時,主簿在堂下朝他擺手。便先退到堂下,問他是何事向他擺手。
主簿道:“大人息怒。都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小人聽着這和尚說的話不簡單。張口閉口左一個皇上,右一個聖上。連清、慎、勤都知道。小人琢磨,西嶺寺乃是皇寺。皇上經常召裡面的和尚入宮,莫這小和尚有點來頭?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真把人打壞了,鬧到西嶺寺來找麻煩,就晚了。”
知縣臉都白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攤在自個身上就是百分百的滅頂之災。
入了僧道之途有如化境,肉眼凡胎難以看出深淺。以爲是個乞丐,結果是個高人的情況比比皆是。
知縣感到事情的棘手,走到堂上,令典吏撤下板子。一真的嘴裡被塞個結結實實,話說不出口,眼睛還是瞪得銅鈴一樣。知縣使個眼色,典吏又扯下他嘴裡的髒布。
“你剛剛說你是西嶺寺的和尚。你的法號是什麼,師父又是誰?”
一真道:“我的法號是一真,師父法號無真。你若不信,派人去西嶺寺查驗就是!”
知縣哪裡會派人去查驗,不過是謊騙一真自報家門。知道他的師父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和尚後,心裡的石頭落在地上。
“本官慈悲爲懷,念你初犯,又是出家人,不與你計較,這次便饒過你罷。”說完,拂袖落堂而去。
一真大喊:“大人,我的狀還沒告完!你總要給我個說法,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