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孫立昆的到來和陳夢熊的出現,讓劉敢鬥又看到了一次發財的機會。孫立昆到亞中集團參觀時大講傳統,開口閉口“想當年”,劉敢鬥就來了靈感,突然想在“當年”上做番好文章。初步設想是這樣的——在自己那座蓋了一半的大房子裡搞傳統教育,根據不同的年代特點,收集些舊傢俱擺上,把當年用過的糧票、布票、豆腐票等證票,以及過去的破衣舊衫什麼的一一掛出來,讓劉心這類小混蛋和市內的中小學生們都掏錢來參觀受教育。爲了增強吸引力,劉敢鬥甚至考慮弄點紅軍時代的土炮、賀龍同志起義用過的切菜刀一起展出。

這計劃和孫笛一說,孫笛就笑了:“賀龍起義用過的菜刀,你也能收集到?”

劉敢鬥指着孫笛的額頭嫵媚一笑:“看看,腦子又不開竅了吧?找兩把切菜刀做做舊,註上‘複製品’不就完了?誰能說出什麼?!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你爺爺孫立昆和孫立昆從北京、省城請來的那幫老傢伙都弄來做我們革命傳統教育的顧問!鬧得好了,不但能撈筆現錢,還多了些以後可以利用的關係。”

孫笛不得不服:“敢鬥姐,你可真有想象力!”

劉敢鬥得意了:“老弟呀,我告訴你,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搞傳統教育還有個好處,可以接受捐款,比如,前幾天我老舅洗桑拿時碰到了一個**大老闆,叫陳夢熊,是個有名的慈善家,聽我老舅說,陳夢熊現在正忙着四處捐款,都捐到了非洲,他要一激動捐個百十萬港幣給我們,我們不白撈了?!”

孫笛說:“對,對,很有這個可能。”

劉敢鬥一臉神秘:“更大的好處是什麼?猜猜看?”

孫笛看着劉敢鬥,神情有些茫然。

劉敢鬥死命拍打着孫笛的肩頭:“我的孫老弟呀,最大的好處還是到東湖邊狠狠啃一口嘛!你爺爺老不放心我們民營企業,咬死口不管咱的事。那麼,咱就讓他放心一回,陪他老人家玩一次‘想當年’,老爺子一感動,一激動,這眼淚鼻涕不一起下來了?還不慫恿着劉市長、湯書記把東湖邊的一號地塊批給我們?我們兩個文明一起抓,多麼優秀的一幫年輕人,國家改革的希望全寄託在我們身上了!”

孫笛樂了:“這真是一石几鳥啊,兄弟佩服,佩服!”

於是,馬上緊鑼密鼓開始行動,準備在陽山最豪華的羅馬飯店營造一出“當年”的氣氛,把孫立昆、陳夢熊、孫成蕙都弄到一個桌上來,在桌上宣佈搞傳統教育的計劃。爲此,劉敢鬥派孫笛去糾纏他爺爺孫立昆,並由孫立昆邀請劉勝利一起赴宴。劉敢鬥很清楚,自己是請不動這個市長姐姐的,姐姐一到陽山任職就警告過劉敢鬥:不準打着她的旗號幹任何事。

**胖老闆陳夢熊是另一個重點人物,涉及到海外關係和可能的捐助,劉敢鬥便拖着舅舅孫成偉一起前去拜訪。陳夢熊一見面就說劉敢鬥像孫成蕙,再一聽說孫立昆也在陽山,立時樂了,沒等劉敢鬥說起請客的事,自己先嚷着要請客。劉敢鬥堅持要盡地主之誼,請老前輩們好好聚聚,陳夢熊極是快樂地答應了。

母親孫成蕙就不好對付了,一見劉敢鬥進門就譏諷說:“來訪貧問苦了?”

劉敢鬥笑道:“哪裡,哪裡,我是來看望老媽您哪!”

孫成蕙想着那日在亞中公司的事就氣:“你這個奸商眼裡還有老媽呀?那天當着我的面爲那點洗澡錢和你老舅吵,是吵給我看,還是吵給你盼盼姐看?”

劉敢鬥忙說:“媽,你看你,誤會了吧?我批評我老舅,與你們有什麼關係?對我老舅,你不也一直批評麼?老媽呀,我是接了您的班,繼續教育老舅做新人、走正道嘛!”

孫成蕙哭笑不得:“你別給我胡說八道!你們其實早就是一路貨了!”

劉敢鬥說:“好,說正事——怎麼?聽說你們的大買賣要開張了?”

孫成蕙說:“對,盼盼現在和你一樣,也要當經理了,‘果品花卉商社’經理。”

劉敢鬥問:“董事長是誰?”

孫成蕙說:“我!你老媽!”

劉敢鬥撲上去摟住了孫成蕙的脖子:“喲,老媽,您還真煥發青春了?還把我盼盼姐從社會主義大鐵鍋裡撈出來了?老媽,您老人家對咱改革的貢獻太大了!”

孫成蕙一把推開劉敢鬥:“去,去,別把你老媽的脖子摟斷了!”

劉敢鬥一副正經的樣子:“老媽,爲慶祝您老煥發青春,我們亞中集團公司請您到羅馬飯店赴宴,並請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孫立昆先生,您的老朋友**大成國際公司董事局主席陳夢熊先生作陪!”

孫成蕙嚇了一跳:“劉小五,你……你開什麼玩笑?!”

劉敢鬥說:“我可不是開玩笑,宴會廳我都包下了!我老舅也去。”

孫成蕙說:“這也太浪費了吧?我這小商社開張,用得着這麼大的排場嗎?”

劉敢鬥笑了:“老媽,您真以爲我是請您的呀?我是想讓您和我六姥爺和陳夢熊先生見見面,敘敘友情。另外,劉市長也要到場與民同樂,並作重要指示哩。走吧,走吧,我的車在樓下等着呢!”

孫成蕙跟着劉敢鬥剛出門,在門口迎面碰到了劉心。

劉心問:“奶奶,您跟小姑要去哪?”

孫成蕙說:“你小姑非要請我去吃飯。”

劉心樂了:“奶奶,那我也去!”

劉敢鬥故意說:“小姑可沒請你!你是受教育的主,不是去吃飯的主。”

劉心抓着孫成蕙的手搖着:“奶奶,您請我了,對不對?”

孫成蕙笑了:“我也不想請你呀!”

劉心道:“奶奶,您一定得請我,小姑擺的肯定是鴻門宴,我不去你很危險!咱們商社馬上要開張,我們不能沒有董事長!小姑,我要去給奶奶保駕護航!”

劉敢鬥挺喜歡劉心,覺得劉心簡直就是另一個自己,於是笑了:“好,好,劉心,小姑連你一起請了,不但給奶奶保駕護航,還得把客人幫小姑陪好了,該唱就唱,該跳就跳,表現得好,小姑請你到我們亞中當公關部經理!”

劉心樂了:“真的?小姑,那我今天一定好好表現!”

孫成蕙打了劉心一下:“劉心,我可提醒你,你現在是我們的業務經理,可別嫌貧愛富當叛徒!”下了樓,到了奔馳車前,又咕嚕起來:“敢鬥,不是我說你,你也太浪費了,一部車一百多萬,到這麼好的地方吃飯,還不知又要花多少錢,過去的苦日子,我看你是忘光了!”

劉敢鬥笑眯眯地:“沒忘,媽,我們今天就想談談這事哩!”

孫成蕙說:“咋?是爲希望工程捐款,還是爲紅旗礦的下崗工人捐款?”

劉敢鬥說:“媽,我這事比捐款還好,想想我自己都深受感動!”

一切進展順利,羅馬飯店的宴會當晚如期舉行。

然而,也發生了點意外:身爲市長的劉勝利因爲市委常委會沒散,來不了了。

孫笛失望極了:“爺爺,你都來了,劉市長她還敢不來呀?”

孫立昆瞪了孫笛一眼:“你胡說什麼?!這麼大一個市的市長好當嗎?!”

劉敢鬥心裡不悅,卻滿面笑容:“對,對,我們不等她了,各位前輩,我們亞中集團的同仁們今天請的本來就不是劉市長,而是各位前輩,包括我親愛的媽媽!各位前輩們和我們共和國一起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值得我們年輕一代深深敬重,今天我們就以一杯薄酒表示敬意。來,老前輩們,爲你們相會陽山乾杯!”

大家一起舉起了杯。

這日酒桌上的氣氛挺熱烈,並沒有因爲劉勝利的失約而受到多少影響。

幾杯酒下肚,“想當年”就免不了了。

孫成蕙頭一個開始“想當年”,對孫立昆說:“六叔,想當年也真好笑啊,一九五九年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結果,一跑跑進了******裡,弄得毛主席都吃不上肉。改革開放這些年,搞得這麼好了,卻說還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

孫立昆呷着酒說:“這就對了嘛,說明我們黨成熟了嘛。”

陳夢熊說:“初級階段就有這種水平,你們的社會主義就有說服力了。”

孫立昆感嘆起來:“爲了取得這種說服力,我們付出了多少代價呀!”

劉敢鬥適時地插上來:“六姥爺,你們說得太好了,我們國家幾十年走過的路太不平凡了!我就是個縮影呀,生在你們說的三年困難時期,得的第一個名叫困難,‘*****’一來,得,我又叫敢鬥了!我一個姑娘家,和誰鬥呀!”

孫立昆用筷頭指點着劉敢鬥,笑道:“我知道,你這名是在批鬥現場起的。”

劉敢鬥指着劉心,一副動情的樣子:“小劉心呀,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呀,一天到晚,不是追星就是跳舞,政治考試的時候,連‘*****’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嘆了口氣,“你可不知道我們老前輩們過的那叫什麼日子!”

孫成蕙馬上責問:“哎,我說劉小五,你啥時也成老前輩了?”

劉敢鬥一怔:“媽,我這不是說小劉心的嘛,在她面前,我當然是前輩了。”

孫立昆說:“也對嘛,敢鬥也會成爲老前輩的嘛。”

劉敢鬥見火候到了,這才做出一副不經意的樣子對孫立昆說:“六姥爺,利用今天吃飯這個機會順便向您彙報一下,爲了展示我們國家幾十年來的風雨歷程,讓劉心這代小同志對我們共和國的歷史有所瞭解,更加熱愛我們改革開放的今天,我們亞中集團計劃搞一次大型傳統教育活動。”

孫立昆眼睛一亮:“好,好啊!對今天的年輕人,太需要進行傳統教育了!來,敢鬥,爲你們致富不忘國家,不忘教育下一代,我這個老同志敬你們一杯!”

孫成蕙卻覺得有點奇怪:“小五,這事我咋沒聽你說過?”

劉敢鬥說:“我這人只做實事,不講空話。媽,我告訴您吧,我們亞中取之於社會,也要回報於社會。陳老先生作爲**的老闆還不斷捐助我們的希望工程,我們亞中作爲改革開放方針的受益者,怎麼能忘了回報社會呢?”

孫笛及時插了一句:“當然,我們也接受社會捐助……”

孫立昆馬上表態:“我帶頭捐助,也發動老同志們一起捐助!”

劉敢鬥誠懇地說:“六姥爺,您和老同志就不要捐了。你們爲黨、爲人民辛苦了一生,又不是貪官污吏,哪有多少錢捐?你們做做顧問,對我們多指導就行了。另外,可以捐些具有教育意義的實物給我們。”煞有介事地繼續介紹,“我們計劃搞一千五百米展線——六姥爺,展線您懂嗎?就是展臺和展窗的長度。”

孫立昆當場顧問起來:“敢鬥,既然讓我做你們的顧問,我就得發表意見了。我的意見是,一開始規模不一定這麼大,可以一步步慢慢發展嘛,否則,你們的包袱就太重了。成了包袱可就不好了,你們要回報社會,也要自己好好發展。”

劉敢鬥鄭重其事地記錄着:“好,好,六姥爺,您的指示很重要。”

陳夢熊坐不住了:“劉敢鬥小姐呀,孫主任做你們的顧問,我也得支持一下,表示個心意啦。我捐八十萬港幣吧,你們一定不要嫌少……”

劉敢鬥忙站起身來向陳夢熊敬酒:“謝謝,謝謝您,陳老先生……”

這激動人心的時刻,孫成偉竟又不合時宜地打起了瞌睡。

劉敢斗極是不滿地碰了碰孫成偉。

孫成偉醒了:“啊?通過了嗎?好,好,我贊成!”

孫立昆笑了:“大偉,我們通過的決議是把你的壞分子帽子重新戴上!”

孫成偉咕嚕道:“六叔,還說呢!我這輩子可倒透黴了,一九七九年一摘了壞分子帽子就碰上了這個劉敢鬥,就被劉敢鬥監督上了,從來就沒真正自由過……”

老老少少一桌人全笑了。

在歡樂的笑聲中,劉敢鬥提議劉心爲老前輩們唱首歌。

劉心兔子似地跳了起來:“好,好,你們要聽什麼,我就唱什麼。”

孫成蕙說:“唱《我是一個兵》!”

劉心拿着話筒爲難了:“奶奶,這歌我不會唱。”

孫立昆說:“那就唱首《革命者永遠是年輕》吧。”

劉心訥訥道:“這歌我從來沒聽說過——要不,我給你們唱一首《夜夜在等待》好不好?就是那首——”隨即唱道,“我的心在等待,夜夜在等待……”

孫立昆嘆着氣說:“小劉心呀,你就不能唱首帶勁的革命歌曲嗎?”

劉心想了想:“那,那,我唱一首《愛江山更愛美人》吧,這歌帶勁!”

孫立昆哭笑不得,搖搖頭,對劉敢鬥說:“我們的革命後代一首革命歌曲都不會唱,就是從這一點上看,你們搞傳統教育都很重要!”

劉敢鬥連連點頭:“是的,要不咋說這些年的失誤就是教育上的失誤呢!”

劉心還在等着:“小姑,《愛江山更愛美人》行不行呀?”

孫立昆揮揮手:“行,行,你唱吧!”

於是,劉心開始唱。

劉心唱歌時,孫立昆便對孫成蕙大發感慨:“愛江山更愛美人,也不知道他們還愛不愛我們這些老傢伙,還愛不愛我們創建的共和國?如今的年輕人啊,在思想上和革命意志上可是比我們當年差遠嘍!”

孫成蕙深有同感:“是哩,是哩,六叔,您說說看,咱們那時候心裡裝的啥?是黨,是國家!他們倒好,心裡只有他們自己,滿眼都是錢!”

劉敢鬥插上來說:“所以,對他們一定要加強精神文明教育……”

孫成蕙說:“我說的‘他們’也包括你!一部車一百多萬,簡直是作孽!”

劉敢鬥衝着孫立昆手一攤:“六姥爺您看,我媽就是對我有成見,看不得一部分人先富起來。”轉而又對孫成蕙半真半假地大聲說,“知道你們這些同志有紅眼病,我這不是掏出許多錢搞傳統教育回報社會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