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一個工人似乎覺得這些話還不足以“打擊”黃副總工,他插言道:“除非將這個機架全部鋸開,把空間擴大了,咱們再做一套液壓閥輔助系統,這樣才能將它們安裝好。可是,這機架要復原就難了。我們廠絕對做不出這種機架來,再說,時間也來不及啊。”
最後的話完全是用調侃的語氣說的,但話裡的道理卻都明白。
黃副總工這下傻眼了,臉上的鎮靜早已經消失到九霄雲外,心裡唯一慶幸的就是幸虧自己纔過來,用不着擔太大的責任,同時也後悔自己來這裡。
想到這裡,他瞥了人羣中的郭拙誠一眼,眼裡有着一絲怨恨。
他收回目光,儘量用平靜的語氣問道:“大家想想看,他們美國佬這麼做的道理是什麼?……搞得這麼複雜,肯定是有目的的吧。”
大家都搖了搖頭。那個臉上依然保留氣憤的男子說道:“我看他們純粹是爲了刁難我們。就是爲了阻止,不讓我們拆解……黃總工,你也沒辦法了?你以前不是很厲害的嗎?”
顯然這話說得很沒禮貌。一向以技術自傲的黃副總工臉上不由紅一陣白一陣。
其他人似乎沒聽到,一個個如喪考妣地看着一地的零件,心裡卻在想:原來黃副總工也是本領有限啊,這可怎麼辦?
這時,一個派頭十足的男子在一小羣人的簇擁下走了過來。這個留着分頭的男子剛進車間就大聲問道:“同志們,問題解決了嗎?我相信同志們一定能找到辦法。只要我們團結起來,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困難。呵呵,同志們,你們不會讓組織失望吧?”
那笑聲怎麼聽都覺得是裝出來的,很虛。
陶主任連忙迎上去,說道:“戴書記,我們正在想辦法,正在想辦法。這不,我們把黃總工請來了。”
他額頭上冷汗直冒,可不敢擦。連對方伸出的手都不敢握。
戴書記先看了心神不寧的黃總工,然後走到那堆零件旁邊,虎着臉說道:“你看看你們,是什麼工作態度?我命令你們,必須在二個小時內裝好復原,否則,我處分你們,哼!”
這個戴書記剛纔裝出來的鎮定和和藹一下不見了,剩下的全身猙獰,鼻子裡哼了一下後,又用肥粗的手指一個個指着面前的人厲聲說道:“無論是你陶主任,還是總工辦的人,都要處分。既然沒有絕對把握,我們就事先不要拆,完全可以等美國人走之後再拆,可你們呢?一點也不聽領導的招呼,這是什麼?這是個人英雄主義,是你們想要出風頭!……你們所有人都要給我聽好了……你們必須給廠黨委做深刻的檢查,一個個寫出書面檢討!將來再視事情的嚴重程度進行處理!”
殺氣騰騰的話讓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但他們臉上都不服氣,心裡都在咒罵:“瑪個逼,以前不都是這麼幹的嗎?如果不在外國佬在的時候拆解,不在他們走之前裝配好,到時候拆解出了問題,機器裝配好之後精度變差了,誰來調整,誰來修理?到時候一臺精密機牀變成了一臺普通機牀,責任還不是落在我們身上?”
可人家是領導,嘴在他們身上,怎麼說都有理。他們只能在心裡罵罵而已。
餘怒未消的戴書記踢了一下地上的一個齒輪,又開始鼓氣道:“不就是一臺進口的破機器嗎?我們人造衛星都能上天,還怕裝不好這麼一臺機器?只要你們加強政治思想教育,只要你們心裡想着祖國,心裡時刻不忘自己的責任,問題一定能夠解決,也一定必須解決。當然,如果你們思想落後,紀律性不強,纔會束手無措。偉大領袖教導我們,唯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嗯——”
這話就很陰毒了,完全是上綱上線。大家都心虛地相互對視着,目光將心裡的擔憂暴露無遺。
讓一幕讓站在人羣中的郭拙誠心裡非常反感,重生來的他特別反感戴書記這種有責任將往下推,有問題就給人戴高帽子的做法。看着這一堆零件,他心裡快速地思考着。
這時,一個青年人急匆匆地跑過來,那戴書記說道:“戴書記,省科工委辦公室打電話來說美國技術員已經出發了,最多三個小時就會到這裡。”
“知道了。”戴書記恨恨地掃了衆人一眼,又問道,“朱主任他們去餐廳吃飯去了嗎?”
青年人低下了頭,慚愧地回答道:“王廠長沒有攔住他們,他們正在往這邊來了。我比他們快……”
話音未落,幾個人就走了過來。其中一個人明顯趾高氣揚。
郭拙誠心裡尋思道:“這個廠的廠黨委書記和廠長都是地師級幹部,還有誰的權力比他們還大?難道有省級幹部來了不成?”
還沒想明白,那個趾高氣揚的領導就很不滿地走了過來,問道:“你們到這個時候還想瞞我?你們能瞞我,能瞞得了美國人嗎?能瞞得了我們廣大人民羣衆嗎?戴書記,我問你。你們還要多久才能裝配完?我警告你們,你們不能爲我們工人階級丟臉,不能爲我們川昌省廣大軍工人員抹黑,更不能給全中國人民抹黑!在美國人到來之前裝好這臺機牀是一個政治任務,必須完成,沒有任何價錢可講。”
郭拙誠冷笑道:“至於這樣上綱上線嗎?大家不都在努力?”他蹲下身子,伸出手將放在軸和套筒旁邊的彈簧拿起來,用力壓了壓。
戴書記連忙走上前,陪着笑,說道:“朱主任,你先別急。問題一定會解決的。剛纔他們都向我保證了,一定會把機牀完好地裝回去,絕不會丟我們六一七工廠的臉。”
敢情是隻要別人保證,他自己一點責任沒有。
突然,朱主任厲聲問道:“戴書記,你們工廠的管理也太鬆懈了吧。堂堂的軍工廠車間裡竟然有小孩。你以爲這軍工廠是幼兒園還是菜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