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與親人見面的賀小虎沒感覺到什麼異常,但郭拙誠卻在心裡默默想着這裡出了什麼事。郭拙誠發現不但賀小虎的舅舅、舅媽以及他的表姐現在有點強裝笑臉,就是他的外公笑容裡也有一絲萎靡,況且現在還不到中午下班的時間,他們又不知道賀小虎要來,怎麼這個時候湊一起?如果是做生日什麼的應該都高興纔是。
進了屋子,郭拙誠更感覺到不同尋常:房子裡充滿了劣質菸草的味道,地上扔了十幾個快燒到屁股端了的菸蒂。
這時賀小虎也發現了一點不同,但沒有往心裡去,而是笑着問道:“外公,你們在幹什麼,怎麼家裡到處都是煙?”
外婆看了賀小虎的表姐一眼,然後笑着說道:“沒什麼,沒什麼,今天你舅舅舅媽他們還有你姨父、姨媽他們正好都放假。小虎,你陪你的戰友小郭在這裡坐着休息一會,我馬上就做飯……我說小虎,你買這麼多東西幹什麼?你現在還是部隊的人,能有多少錢。你和戰友能來看我們,我們就很高興了,還花這麼多錢……”
雖然外婆說的熱情,但她臉上的笑明顯有一絲尷尬,這下就連高興的賀小虎也感覺到了:家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他不好意思地朝郭拙誠笑了一下,然後說道:“主任……拙誠,你坐。”
郭拙誠用眼神示意沒事,然後就在一條小木凳上坐了下來。他知道今天來的不是時候,可現在要退出去也不行,會令他們更加尷尬的。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裝着不知道,在一邊靜觀其變。如果問題不是很複雜,自己能幫的還是幫一下。
等賀小虎的外婆、舅媽、表姐到廚房忙着做飯去了,小小的客廳裡依然還有好幾個人:賀小虎的外公、舅舅、姨父、姨媽、表哥、表妹。
郭拙誠從相貌看得出來,客廳裡那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是賀小虎姨媽家的孩子。
郭拙誠掏出剛在百貨商店買的煙每個男人都遞了一支,笑問道:“這衛津市的空氣都帶一股海鮮味,這裡的海鮮多不多?”
幾個男人沒有怎麼說話,只是乾笑了幾聲。
賀小虎顯然一不願意這種尷尬的氣氛延續下去,畢竟郭拙誠是領導,把事情說明白了,大家纔好說話。他想了一下,直接問道:“外公,家裡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我看你們一個神態都不正常。”
外公看了的兒子宋錦秋也就是賀小虎的舅舅一眼,訕訕地說道:“沒事,真的沒事,嘿嘿。”
宋錦秋和他的兒子宋志文同時低下腦袋,不吭聲。
旁邊的男子——賀小虎的姨父楊健——則冷笑了幾聲。
他的女兒也就是賀小虎的表妹楊敏則擡頭看了郭拙誠一眼,再看了外公一眼,隨即說道:“外公,什麼沒事,就是有事!反正這事也瞞不了多久,對他們也沒有必要瞞。你們不說,我說!我告訴表哥,你表姐她還沒有結婚就懷孕了!”
說出這個石破天驚的大事,這個臉上掛着譏諷的女孩又繼續說道:“現在男方不同意跟她結婚,要分手,可表姐她非要和那個男的結婚。表哥,你說說,這種事是不是太醜了?應該按下來不讓人知道吧?可表姐非得堅持,不知道這樣鬧下去,會讓大家都下不了臺,讓左鄰右舍都知道嗎?今後還怎麼做人?我們……我們都是在勸她,我爸爸媽媽連班都不上,請假過來勸姑父、姑媽和表姐她們。”
郭拙誠和賀小虎目瞪口呆,特別是賀小虎的臉一下變得通紅,異常地尷尬。
要知道現在這個時代未婚先孕是很可恥的,遠不如郭拙誠原來所處的前世那麼開放。這個時候只要沒有舉行婚禮,男女就不能突破那個界限,否則就會被所有人瞧不起,會被人指着脊樑骨罵,特別是女方,連父母親戚都在別人面前擡不起頭來。
本來準備幫忙的郭拙誠不得不苦笑:這種事他可不能幫忙,也幫不上。
顯然見到了郭拙誠和賀小虎的神態,賀小虎的表哥宋志文連忙說道:“不是楊敏說的這麼一回事。我姐她是……”
賀小虎的表妹——楊敏——連忙打斷宋志文的話說道:“什麼不是這麼一回事,就是這麼一回事。她和那個人就是沒有結婚,現在她肚子裡有了毛毛。人家的父親是一個工廠的廠長,母親又是公安局的主任,你們說他們家哪裡會同意這門親事?”
宋志文爭辯道:“周繼平喜歡我姐,他們一起在山區插隊,當時說好了要結婚的。現在他也沒有直接說不娶我姐……”
楊敏冷笑道:“你還在做夢吧?人家都已經跟335廠的人說好。只要他們結婚就有洋樓分,就是一套二室一廳的套房,說不定今後還能把周繼平招進去當正式工。他跟我表姐結婚有什麼?住哪裡?他們家說了如果表姐和周繼平結婚就不給表姐他們房間住。你說,難道爲了表姐結婚,你們就要住到外面去。你們出去沒有關係,總不能讓外公外婆也住出去吧?我第一個不同意。再說,就算外公外婆住到我家去,讓這裡的房子給表姐和周繼平住,人家周廠長會同意不?這個破房子,他們可不會看在眼裡,連人家洋樓的廁所都不如。”
外公插嘴道:“可我家曉萍肚子裡有他周家的骨肉啊。他們怎麼會不要,人不會這麼無情……”聲音有點悲苦,但更多的是無奈。
楊敏冷哼一聲,打斷老人的話說道:“什麼骨肉?什麼無情?他們纔不在乎呢。和335廠那個女的結婚了,還不一樣生毛毛?不一樣地抱孫子?”
這個女孩看起來年紀不大,可嘴巴厲害,讓郭拙誠暗暗皺眉。
335廠是天津一家軍工廠的代號,這個工廠主要生產裝甲運兵車,正好是郭拙誠準備前去調研的單位。
這時,賀小虎的表姐宋曉萍端着一盆郭拙誠他們買的水果洗好送了過來。臉色蒼白的她一邊流淚一邊將水果放好,然後捂着嘴巴就要去睡房躲起來。
也許因爲插隊的緣故,年齡並不大的她顯得有點蒼老,皮膚也比楊敏粗糙得多,也黑得多。如果不是郭拙誠來之前聽他說過他的表姐只比他大半歲,他還真會以爲這個女子有三十多歲,她端水果盤的手上有明顯可見的硬繭。
看着她的可憐樣子,看着楊敏咄咄逼人的話語,郭拙誠心裡不知哪根弦被觸動,他忍不住又想幫她了。見她欲走,他突然問道:“表姐,你真的喜歡他嗎?”
不但這個表姐一愣,就是賀小虎也一愣,他的眼睛還睜大了。
表姐宋曉萍先膽怯地看了一下自己的父親宋錦秋,然後對郭拙誠點了點頭,臉上浮現一片紅暈。
郭拙誠又問道:“他喜歡你嗎?我是問以前。”他估計現在那個男的從插隊的地方回城後看見更漂亮的女的,很可能變心了。
不料宋曉萍肯定而堅決地說道:“他喜歡我。我們三個月前已經扯了結婚證了。我……我肚子裡的毛毛才兩個月不到……”
讓一個沒結婚的女人說出這些話很爲難,這幾句話幾乎消耗了她全部的勇氣,說完,她哭着跑進睡房,然後將房門死死關上。
賀小虎噓了一口氣,顯然他覺得表姐的行爲雖然不光彩,但也不至於開始想象的可恥。雖然這個時代扯了結婚證沒有辦婚禮就懷孩子也不光彩,但相對連結婚證都沒扯就懷孩子要好得多。
郭拙誠更鬆了一口氣,只要他們兩人兩情相悅就好辦,也好幫忙。他只需要爲他們創造外部條件就行。如果是男的不再愛女的,那問題就麻煩,雖然可以採取威逼利誘的辦法讓他們結婚住一起,但不能保證今後他們還會好,畢竟一個人變了心,要回心轉意很困難。
但對於她的話,郭拙誠還是有點半信半疑,不知道是真的這樣,還是她爲了自己的面子而故意這麼說的。
外公喃喃地說道:“作孽啊作孽,如果不是插隊,他們早就結婚……”
楊敏瞪了房門一眼,轉頭喋喋不休地說道:“哼!她是自己爲自己臉上塗彩。人家男方現在根本不同意。真是犯賤,這還沒結婚,就先跟人家男的睡一塊去了!都二十多歲了,還跟小孩子似的,愛啊愛,真不害臊。”
郭拙誠忍不住對那個女孩說道:“你到底是不是她的表妹?你表姐現在有困難,你不但不幫助她,不但不安撫她,你還在這裡罵她刺激她,還在這裡落井下石,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有沒有一點親情?”
所有人再次大吃一驚,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個客人。
“你——”楊敏大怒,一下從凳子上跳起來,指着郭拙誠的鼻子罵道,“你算老幾?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嗎?你真是狗咬耗子瞎操心!這裡不喜歡你。你給我滾……”
賀小虎噌地站起來,打斷她的話吼道:“楊敏,你別在這裡放屁!你給我閉嘴!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