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地委書記盧南陵心情也很不平靜,當年他上任的時候可只有省委組織部副部長送他上任,當時的組織部部長確實是生病住院了,但人們不會這麼想啊,人家只會想:“當年盧南陵上任的時候都只有省委組織部副部長陪同,郭知言當縣委書記就有省委組織部部長陪同。誰比誰牛應該一目瞭然了吧?”
人一旦到了官場,很多時候爭的就是一個臉面,要的就是一個虛名。庸人自擾有時候就是說的他們。
但是,盧南陵還是親自安排接待工作,親自指示地區公安局局長安排警衛工作。
省委組織部部長倒是沒有讓地委一班子人太難堪,他並沒有真的陪郭知言去上任。只是在地委大樓裡,和前來接受地委領導任前談話的郭知言進行了親切而友好的談話,雙方愉快了進行了交流。
省委組織部長淳淳教誨郭知言同志要戒驕戒躁,多學習多思考,認真履行黨和人民交給的重任,千萬不能辜負了組織的信任。
然後兩人握手道別,部長大人親自送郭知言到了樓下。
盧南陵猶豫了一下,在組織部長的勸說下,他還是送郭知言上任了。但宣佈完有關郭知言、曹伏昌的任命後,沒有任何停留,他就立馬坐車回到了地委,陪省委組織部長。
在地委書記的辦公室裡,兩人一邊喝茶一邊談着話。
盧南陵忍不住說道:“省委對郭知言同志真的寄予厚望。我代表地委領導班子,代表水甸縣人民羣衆感謝上級領導的支持,我們宜貢市地委絕不辜負省委的殷切期望。”
雖然盧南陵極力掩飾自己,但話裡的酸氣還是流露出來了。
省委組織部長褚國平笑着道:“我們現在是私下拉家常,沒有必要說得這麼正規吧?對於郭知言同志,南陵同志是不是感慨良多啊。”
盧南陵老實地點了點頭,說道:“褚部長,我真的沒想到。一個縣委書記上任,怎麼也驚動您了?”
褚國平笑道:“看來南陵書記是不歡迎我啊。”
盧南陵微笑着搖了搖頭:“領導也不該這麼開玩笑吧?您這是批評我們接待工作沒做好。我向省委領導檢討,下次一定改正。”
“呵呵。”褚國平先笑了兩下,然後問道,“南陵書記,我問你,你爲什麼親自送他到縣城?有地委組織部長完全足夠了吧?把我一個人拋在這裡沒人理。”
盧南陵說道:“還不是你逼的嗎?你堂堂的省委領導都下來送縣委書記上任。我要不下去,別人會怎麼說我?”
褚國平微笑着搖了搖頭,問道:“你怎麼就沒想到我也是被逼的呢?”
盧南陵吃驚地瞪大眼睛,脫口說道:“難道他也要來?”說着,他的大拇指豎起指了指天花板。
褚國平沒有回答,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盧南陵感嘆不已:“沒想到啊,沒想到。”
褚國平將茶杯輕輕放下,問道:“除了沒想到,就沒有其他話可說?”
盧南陵的心絃被人狠狠地撥動了一下,整個人如遭點擊,呆呆地看着褚國平,良久才問道:“你說陽銘同志是在‘放衛星’,還是在投石問路?”
褚國平收住笑容,反問道:“他在郭知言那篇文章上的批示你認真讀了?那你說他是在‘放衛星’還是在投石問路?”
盧南陵想不到他把問題又踢給自己,他沒有回答,而是自言自語地說道:“這風險也太大了吧?難道以前我們做的全錯了?”
褚國平說道:“你在那封舉報信上避重就輕地批示了那麼一句話,我們很多老同志很懷疑你的立場問題。”
這句話讓盧南陵豁然開朗,終於知道了褚國平的態度,也終於知道了褚國平來這裡的原因。見褚國平已經亮明瞭態度,盧南陵也硬着頭皮說道:“我認爲我們之前的一些政策是有一些不足,但總體還是好的。我們不能全面地否定過去。這不符合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社會的發展是循序漸進的,全面地否定過去就意味着背叛。”
這話比褚國平的話更開宗明義。他和褚國平之前並不是一條戰線,雖然不是政敵,但雙方來往很少。對方已經明確提出建立統一戰線,他權衡之後決定參與這個聯盟。現在是非常時期,稍微失誤就可能招致滅頂之災,多一方勢力就多一分安全。
當然最主要的是他和他的同伴與省委書記的執政理念完全不合。陽銘同志到宜貢地委來考察的那天,他感到這個省委書記的強勢,很讓他不舒服,心裡當時有點轉不過彎來。
褚國平心裡大喜,感嘆地說道:“是啊。如此淺顯的道理卻有很多同志不懂。我認爲他們不是不懂,而是不想弄懂,不願意弄懂。有的乾脆是明知道是錯還要朝前走。”
盧南陵問道:“對郭知言怎麼辦?他可是那個人欽定的縣委書記。”
“正因爲如此,所以我請你幫忙。”褚國平斷然說道,“先放任自流、後雷霆一擊!”
這十個字的含義很淺顯,前後的內容幾乎相反,但盧南陵很明白褚國平的意思:先冷眼旁觀,一旦發現問題或者上面的政策改變,立即給郭知言致命一擊。
褚國平似乎看到了盧南陵輕微顫抖了一下,說道:“對於這種路線問題,容不得你左右搖擺,容不得你兩邊取利。要不是我們這些老同志靠邊站讓他們上臺,要不就是讓那些具有狼子野心的人灰飛煙滅。”
盧南陵內心掙扎着,他作爲地委書記,黨的高級幹部,自然知道褚國平嘴裡所說的所謂“我們老同志”是一些什麼貨色,他們幾乎都是靠打砸搶、靠造反上臺的人。與被打壓下去的右派是天然的敵人。他們在,右派翻身無望。右派上,他們只能棲身十八層地獄。
從良心上來講,他是同情右派的,也知道那些人有能力有本事。但現在的政治形勢還不利於他們,上層雖然不斷有人爲他們鼓與呼,但基本上都是冒一個泡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