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拙誠見劉氏兩兄弟相對無語,忍不住問道:“劉老闆。除了你們廠,還有其他廠家購買了意大利的這套生產線嗎?”
劉雲健心頭很煩躁,見一個小夥子發問,就沒好聲氣地說道:“如果香港有人買這套生產線,我還會坐這裡?我早過去哀求人家了。”
郭拙誠理解對方的心情,不爲對方的態度所惱,耐着性子又問道:“那麼大陸呢?或者周圍的國家,如新加坡、馬來西亞什麼。”
劉雲健本來不準備回答一個小孩的詢問,甚至想發火,但看到田鴻蒙沒有阻止,人家雖然年紀小,但還是在幫自己想辦法,不看僧面看佛面,忍着火氣說道:“計算機控制是一個全新的技術,很多人不懂,買的人自然不多。加上現在經濟不景氣,那個廠也就生產了七套生產線,除了我買了兩套,好像就沒有了……”說到這裡,他眼睛一亮,脫口說道,“不對,好像國內衛津市買了一套,也是用於生產收錄機的。去年買回去的,不知道安裝了沒有。”
但他的眼睛也只不過是一亮而已,隨即暗淡下來:“衛津市太遠了,就憑他們的能力,還不知道能不能用上,請他們派專家來也是枉然,還不知道要辦多少手續,你們應該知道大陸對外面的人可提防得很。”
郭拙誠笑道:“那倒不至於,相反,現在大陸對外面的人都很客氣……劉老闆,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現在去你工廠看看?”
劉雲健沒有回答郭拙誠的話,而是將目光看向田鴻蒙。
田鴻蒙狐疑地看了郭拙誠一眼,然後對劉雲健說道:“我外孫是學計算機的,計算機技術很不錯。反正現在你們很焦急,今天我們談工廠買賣的事也不現實。既然大家沒心情吃飯,不如去現場看看,或許真的能找到一點辦法。”
劉雲健這個當事人還在猶豫,覺得讓一個老頭和一個小孩去看,純粹是浪費感情,但劉曉健卻說道:“去!我也去看看,怎麼說我大學是見過計算機的。軟件不懂,但也知道什麼是硬件什麼是軟件。”
見弟弟這麼說,田鴻蒙又是弟弟請來的客人,反正死馬當着活馬醫,去看看也好,修不好是必然的,但或許能想出一個主意也不錯。
很快,五個人一起乘車去了劉雲健的工廠——宇灣電子設備廠。他的工廠就在劉曉健的工廠旁邊,只不過在山的另一邊,而且位置更好,正對着大海。
看到老闆劉雲健帶着幾個人進來,一個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迎了上來,臉上的苦澀明顯可見。
但劉雲健還是忍不住問道:“老董,情況怎麼樣?找到辦法了嗎?”
啤酒肚男人鬱悶地說道:“劉老闆,這事就這樣了,你着急也沒有什麼用。媽的,這意大利洋鬼子的設備好是好就是太嬌氣,以後必須派人多培訓,必須掌握他們的核心技術,當時真不如買美國佬的設備。他們的設備結實,好用。”
劉雲健怒道:“董啓文,事情都這樣了,你現在說風涼話有什麼用?這只不過是一次意外而已。”
董啓文剛纔的話無疑是在打劉雲健這個老闆的臉,雖然他不是有意的,只是發泄發泄牢騷,但聽在劉雲健的耳朵裡,很是刺耳,更何況是當着自己客人的面。
董啓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道:“老闆,對不起。”
劉雲健揮了揮手,說道:“算了。大家的心情都不好。”
說着,他大步走了進去。
一個正在設備旁邊檢查問題的年輕人聽到腳步聲,連忙擡起頭,有點膽怯地看着劉雲健,等劉雲健走近後,他說道:“對不起,老闆,都怪我學的技術不精。您懲罰我吧。”
這一幕落在別人眼裡沒什麼反應,可郭拙誠看了總覺得這年輕人有點做作,明顯知道老闆來了,還裝作仔細檢查設備,情況都到這一步了,還說什麼懲罰:也許這傢伙內疚,又沒有任何辦法,只好用假忙乎應對吧?
這時跟在劉雲健後面的董啓文鼓着眼睛叱責道:“馬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現在劉老闆都已經焦頭爛額了,說了是我們購買設備的時間短,技術掌握還不成熟,我們都沒有批評你,你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幸虧我們知道,知道你不是在推卸責任,否則,我第一個對你不客氣。你以爲懲罰你了,我們的困難就沒有了?如果殺了你,我們的電子廠就會無恙,那我就會不顧多年的情誼馬上把你姓馬的剁成肉醬扔到海里,讓我們電子廠轉危爲安再說。
好了,馬俊彥,別說氣話撂擔子了,你去好好準備資料,好好思考這生產線的原理,等我們找到意大利專家了,你可要多多向他們學習,自己多多鑽研,下次遇到這種情況一定要做到自己能解決,而不是在這裡假惺惺地說便宜話……快去你的辦公室!”
被罵的馬俊彥感到很委屈,很想反駁,但見董啓文滿眼的怒火,只好低頭說道:“對不起。我馬上就去研究……”說完,很快就走了,因爲走的太快,他的腳步有點踉蹌。
董啓文恨恨地瞪着馬俊彥離去的背影,良久才轉過頭來。
他先看了田鴻蒙和郭拙誠一眼,又看了劉曉健一眼,苦笑了一下,說道:“五少爺來了?你也知道了?”
也不等劉曉健說話,就對劉雲健說道:“老闆,我去找姓朱的再說說,求他們遠東音響設備集團公司寬限幾天。麻煩你在這裡做好一切準備,只等意大利的專家一到,我們就拼死拼命把耽誤的時間追回來,即使不能完全追回,也要做到沒有什麼大的問題。”
老朱是香港遠東音響設備集團公司的副總經理朱金洪。
劉雲健鐵青着臉,良久才點頭道:“我知道,這裡的事就交給我。老董,你把姿態放低一點,我想只要我們心意誠,他們應該可以寬限一些時限的。畢竟這事辦砸了,他們就算拿了我們的賠償損失不大,但在美國人面前損失了信譽。我們現在都是一條繩上的蚱蜢。”
董啓文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懂的。瑪的,我董啓文在商界打滾了一輩子,還真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倒黴的事真都湊到一起了。大起大落像坐過山車一樣,腦袋都暈了……”
他一邊唸唸有詞,一邊朝外走去。離開的時候,他又給劉曉健一個苦笑,然後不爲人知地看了一眼左邊的牆壁。
剛纔那個馬俊彥的辦公室就在那裡。
幾個人在劉雲健的帶領下在車間裡走了一圈,不但看到了出故障的生產線、看到正在不知所措又裝模作樣的技術人員,還看到了不少已經做好的成品電路板,以及堆積如山的裝載原材料、零部件的木箱子。
看完之後,劉雲健對郭拙誠說道:“小夥子,你隨便看看吧。這玩意可不是計算機,它比計算機複雜多了。”
郭拙誠沒有客氣,大步朝生產線走去。
看到郭拙誠走來,一個正在假忙乎的年輕人先狐疑地看了劉雲健一眼,然後對郭拙誠說道:“你來幹什麼?”
郭拙誠說道:“你們老闆讓我來看看,看能不能找出問題,能不能出出主意。”
年輕人問道:“你讀過大學嗎?學的是什麼?”
郭拙誠說道:“大學畢業了。學的是電子技術的,怎麼不歡迎我?”
對方聽了第一句話臉色微微變了變,等聽說郭拙誠是學電子技術的,他又悄悄地噓了一口氣,說道:“你沒學過計算機,沒學過自動控制技術,能看出什麼來?”
郭拙誠雖然看到了對方的神態變化,只以爲是他不想自己插手:沒找到問題沒事,一旦找到了問題,那豈不顯得他們這些專業人員太無用了?他們的飯碗都可能被打破。
對於他們這種思想,郭拙誠笑了笑,沒有急於走上前尋找而是問道:“到底是軟件問題還是硬件問題?”
對方輕蔑地說道:“這還用問嗎?如果是硬件問題就好辦多了,換掉出問題的硬件板就是,幾分鐘就能搞定。你沒學過計算機不知道,最麻煩的就是這些軟件出問題。本身這些生產線就不是成熟產品,控制系統裡的操作系統漏洞很多,而那些可惡的意大利人還說這些軟件是他們的狗屁核心技術,不能讓我們的人知道源代碼,說只知道會使用就行。
結果呢,現在不是出問題了?不是告警說電壓高、頻率不匹配,就是告警說焊劑池的溫度不行、要麼就是焊點無故告警。就是合格了,也誤報,讓生產線無故鎖死。好不容易處理了這個告警,那個告警就冒了出來。等我們把這些告警一屏蔽,可生產出來的全都廢品。我們現在是真的沒辦法了,只能等意大利的專家過來。”
這個傢伙之所以說這麼多,顯然不是因爲他人品大爆發,也不心情一下變得好,變得有耐心了,而是向郭拙誠身後的劉雲健表功的、訴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