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拿出一個產品來讓工廠開工,不安頓好鎮裡近百號無所事事的工人,馬驛鎮還真可能變得亂七八糟。自己打敗馬修德這個政績很可能演變爲工人發泄的話題,讓政績黯然失色。
現在典新明提出了這個方案,他覺得現在開始慢慢開展這個項目也好。交通不便,那就生產少一些,如果運進來實在困難,乾脆在交通方便的地方租一間廠房作爲組裝廠,把馬驛鎮做的配件、部件運到那裡組裝再賣。
這時,典新明回答道:“能找到幾個,我們原來的農機廠就能找出幾個技術不錯的工人。只要有了他們,我們就能慢慢地搭起爐竈,一邊進行技術工人培養,一邊積累資金,等條件稍微改善一點,我們再把規模擴大一點,再培訓再積累,等條件再改善一點,我們就再把規模擴大一點,就這麼滾雪球似地滾動……郭書記,你認爲呢?”
郭拙誠笑了,這不就是前世私人作坊、鄉鎮企業逐步成長壯大的過程嗎?他說道:“你還真是自信啊。外面的人就等着你這麼滾雪球?你猴年馬月才能滾大?你剛纔說有人告訴你生產手扶拖拉機,他是誰?他有圖紙嗎?”
典新明尷尬地笑了一下,猶豫着說道:“郭書記,你看……”
郭拙誠以爲典新明說沒圖紙,他並沒有在意,畢竟手扶拖拉機的技術不復雜,他前世是從普通車間工藝員一步步走上來的,心裡對那種簡單的機械有不少的印象,只要是機械設計人員,稍微想一想就能想明白它的原理。
他相信只要自己靜下心來,憑藉他前世豐富的經驗和技術底蘊,用不了一週就能畫出圖紙,試製出來後在逐步進行修改,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定型進行生產。
典新明有點心虛地解釋道:“他是國營工廠的技術員。如果郭書記能保密,不讓他原單位知道,他就可以拿出圖紙,能夠幫助我們生產。”
郭拙誠心裡樂了:現在就開始出現搞第二職業的人了?前世記憶中好像要到82年、83年才大規模出現吧?那時候很多私人企業、鄉鎮企業因爲缺乏人才,到處找大型國營工廠的退休工人、退休技術員幫忙,用幾乎可以負略不計的報酬把他們當主力用。
到後來退休的人員還是滿足不了他們旺盛的需求,感受到僧多粥少的鄉鎮企業和私人企業直接把主意打到了國營企業在職職工身上,鼓動那些職工利用業餘時間,利用晚上的時候幫助他們。收入太少又不甘平庸的職工們紛紛走出象牙塔,淪爲了鄉鎮企業和家庭作坊的打工者。
這就是盛極一時的第二職業。
不少職工將這份第二職業看得比第一職業還重,在鄉鎮企業打工的時候生龍活虎、幹勁十足、積極主動,一旦回到自己本來的單位就有氣無力、啥事不幹,領導安排非幹不可時儘可能地磨時間。
他們把在國營、集體企業工作當作了養精蓄銳的地方,一個補充體力學習技術的地方,目的就是爲了在鄉鎮企業大幹猛幹。這種人還算是本份的,有的人更過分,想方設法將國營企業、集體企業的原料、材料偷偷地運出去,有的將本單位的技術、圖紙偷偷地賣給鄉鎮企業。他們不但領着雙方工資,還通過偷竊獲得非法收入。
也有不少職工乾脆自己創業,利用工廠學到的技術,積累的人脈,反過頭來生產與原來工廠一樣的產品。以至於後來國營企業、集體企業周圍往往出現一家甚至幾家同類產品的競爭者。這些產品有時比這些正規企業的產品還要好,競爭力還要強。
特別是這些鄉鎮企業、私人企業定價靈活,企業老闆還能直接給來自全國各地的採購人員以回扣、給與各種形形色色的賄賂,而國營企業、集體企業因爲產品定價上上級規定的,回扣更不能給,賄賂無從談起,競爭結果幾乎都向小企業傾斜。
這些擁有第二職業的人常常被國營企業、集體企業所怨恨,所鄙視,成了這些企業領導的眼中釘、肉中刺,這些企業出臺了一個又一個政策,頒佈了一條又一條紀律,懲罰了一個又一個被發現的職工。
但是,鄉鎮企業、私人企業開出的工資實在誘人,還是擋不住這些撲火的飛蛾。
在現在這個時候,有工作還在外面賺錢是“可恥”的,不但別人瞧不起,就是自己也感到無臉見人,估計典新明說的這個人家裡實在困難,這才鋌而走險。當然,也不排除這個人膽子大、不安穩,不想困在原單位要死不活的工作。
等郭拙誠答應爲對方保密後,典新明跑出辦公室,幾分鐘就領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看見郭拙誠,雖然裝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但還是從他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可以看出,他膽虛了。
他一進來就雙手遞出,慌忙不迭地說道:“郭書記,你好,你好,你好……”
郭拙誠微笑這伸出手,跟他握了握,儘量溫和地問道:“你有圖紙沒有?”
因爲對方害怕現在就暴露身份,郭拙誠也就沒有按平時的常態詢問姓名什麼的。
“有,有……”對方連忙說道。
讓郭拙誠驚訝的是,他竟然從解開棉衣的鈕釦,從棉衣和毛衣之間掏出了一卷白紙,訕訕地笑道,“嘿嘿,你看,基本上都在這裡。”
郭拙誠也笑了一下,知道他是利用業餘時間偷偷畫的,不敢用玻璃紙描圖更不敢曬圖,可以說這只是一份草稿子而已。他拿起一張張看了起來。
對方看着郭拙誠認真看圖,很是不解地看着典新明,眼神顯然在問:你不是說郭書記不懂技術嗎?
典新明也很驚訝。他對郭拙誠一點也不瞭解,只知道郭拙誠是從部隊轉業的。按他想象,一個部隊專業的軍官是不可能懂得圖紙的。他見郭拙誠看得非常認真,心裡不由對郭拙誠產生了一絲鄙視:裝什麼裝?難道你能看懂,等下一說話就會露陷。
郭拙誠看了一會,說道:“你在工廠只是工藝員吧?這些年都在設計齒輪的工藝流程?嗯,你在齒輪上的設計還是很內行的。”
對方驚訝得張大了嘴巴,脫口問道:“你怎麼知道?”
郭拙誠指了指一張圖紙,說道:“這個錐齒輪雖然畫的簡單,但參數取的很準確,材料選用很科學。主動輪和從動輪在精度要求方面都顧及到了加工難度和成本,一般水平的工藝員達不到這個水準,他們基本都是按照技術資料生硬地套用,要麼過於追求高精度,大大增加了生產成本,增加了加工難度。要麼過於強調加工簡單,降低成本,因而全部選用低精度,沒有區別地按統一標準選取精度。而你在這裡選取的還算可以,基本上考慮了經濟性、安全性和實用性。”
對方吃驚地盯着郭拙誠,良久問道:“郭書記,你是高級工程師吧?不可能啊,你纔多大?這圖紙怎麼一眼就看出這麼多內容來。你……你……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我的選取數據是不是還有不妥的地方?”
“什麼真的假的?我一個活人在這裡能假嗎?”郭拙誠笑了一下,說道,“如果僅僅說齒輪,你的數據選取是可以的。但是,在公差配合方面就欠缺了,你看這個錐齒輪,它承擔的是哪些力矩?是不是受的衝擊最大?比如車輛突然遇到不平的石頭或者突然陷入坑了,這根軸都會把車輪突然受到的力矩傳遞過來,按你的設計,這些齒肯定沒問題,強度夠了,但你的軸和鍵設計就不好說了。
短時間內也許沒事,但多次撞擊後,鍵和鍵槽就會因爲疲勞而出現裂縫或變形,會導致齒輪的名義中心軸心發生扭轉,這兩個齒輪就會齧合不好、受力不均。開始的時候可能只是噪音大,但若是路面不好長期衝撞,就會發生齒面撕裂,會大大減少設備的使用壽命。”
對方有點不服氣地說道:“未必會這樣。我已經考慮了你所說的問題,對於這兩個齒輪提出了特殊的熱加工處理要求,要求表面進行最新的滲氮處理技術。再說,農村的路面差,也不是差得這麼厲害。手扶拖拉機也不可能常常在又是坑又是包的地方跑,我若把要求提的太高了,製造成本就大了。”
郭拙誠說道:“解決零部件性能不必非得以提高產品的精度和材料質量爲代價。”
對方不相信地問道:“那郭書記的意思是在不增加成本、不增加加工難度的情況能改善它們的性能?”雖然問話很普通,但結合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這個傢伙心裡不服。
經過了剛纔的交談,經過技術探討,對方沒有了剛纔的拘謹,加上自詡是齒輪設計方面的專家,他在郭拙誠這個鎮黨委書記面前還是有這份自信的,如果在技術上連一個行政官員都比不過,還不如撞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