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拙誠將單薄的辦公室門給關上,然後四處打量着這間狹小的辦公室,問道:“你們派出所有多少人?賬上還有多少錢?”
馬達鳴愕然地看着郭拙誠,如果說前一個問題還問的正常,後面這個問題就有點莫名其妙了:你一個鎮黨委書記第一次來幹嘛問錢啊?
不過馬達鳴很快就明白了,他估計郭拙誠剛纔在外面知道了宋建國報賬卻領不到錢的事,就苦笑着回答道:“正式工和臨時工一起有十四人。賬上還有一百三十元。主要是留待過年用的,上級年底要檢查,總要拿點土特產,請他們吃一餐飯。還有就是這點錢用來預備萬一,萬一某個幹警在工作中負傷,或者他們的家屬突然出什麼意外要急着用錢,就只能靠它們……不敢把這些錢全部用來報賬。”
郭拙誠想到現在都窮,但實在沒有想到窮到這個樣子,一個十幾人的單位死扣着不報賬,還只剩下一百多元,平均每人十元都不到。
郭拙誠一邊繼續打量着辦公室,一邊又問道:“多少賬報了卻沒有領走?”
馬達鳴心裡一動,問道:“郭書記,是不是上面撥一筆錢給我們?”
他的目光開始發出亮光,但很快就慢慢熄滅了。
一般來說,新的領導上任都會有上級安排的一筆資金隨他走,可能有幾百甚至上千元。上級給他這筆錢,一是爲了這個新的領導不至於太窘迫,一下來就開始找人討錢辦事。二也是爲了提高這個領導的威信,只要將這些錢用在刀刃上,也能讓不少人產生一些好感,有利於他剛開始時的工作開展。
到了前世,這種現象更普遍,不但黨政一把手會帶着一筆大資金去上任,就是一些副手也有帶資金上任的。很多時候這筆資金是爲了他一上任就能創造政績,讓他迅速站穩腳跟的。這筆資金少則幾百萬,多則上億。如果有人說某個縣委書記上任時帶來了一億建設資金,沒有幾個人會感到驚訝,如果只帶了幾十萬,會被同僚認爲不受領導待見。
馬達鳴是黨委委員,多少知道一些官場套路,但他更知道即使郭拙誠帶了一筆資金下來,也不會往派出所扔,派出所需要的資金是一個無底洞,扔一百幾百元進來水泡都不會冒出一個,就是扔一千進來也只是能起一點作用,並不能保證派出所今後就不需要錢了,甚至都不能保證派出所今後還是一樣急需錢。
在領導眼裡,無論給派出所這種單位多少錢,他們都能用得一乾二淨,什麼買車爲了提高出警速度啦,什麼增加撫卹能提高幹警的積極性啦,什麼改善住宿條件能減少幹警的後顧之憂……等等,這些要求每一個都是需要巨資才能滿足,所以很多時候上級領導乾脆不給,或者視若不見。
特別是派出所是縣公安局的派出機構,接受地方政府的雙層領導。這也給了地方政府一個不給錢給派出所的充足理由,你們派出所的經費我們政府負擔不下,你找你們的上級去。反正案子必須破,破不了我們向上級彙報,錢?沒有!
郭拙誠是新上任的鎮黨委書記,他的主要心思在黨委政府那邊,不說他帶下來的資金不多,幾百元到頭了,就是帶的多也不會往派出所扔,搞好了人家不會把功勞往地方政府上放,只會說是縣公安局領導有方,是縣公安局體恤下級。
郭拙誠如果這次真的給多了,還有一個麻煩,就是惹得其他地方政府不高興:瑪個逼,你們鎮政府給派出所那麼多錢,那我們是不是要給?不給的話,這些傢伙還不罵我們的娘,可老子賬上哪有這筆錢?
郭拙誠帶來的錢按慣例都是用在鎮政府裡,比如改善鎮機關的辦公條件,慰問貧困幹部的家屬,過年的時候發一些過年物資,錢花在明處,能收穫大把民心,能讓幹部們感恩戴德,能很快收攏不少擁戴者。
郭拙誠皺眉道:“現在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馬達鳴心裡有點不樂意,覺得這小子太擺譜了,到了我的辦公室還這樣打官腔,雖然我的職位比你低,但我也是黨委委員,又不真的歸你一人管。我職位的升遷與下降,權力的擴大與縮小都與你無關,你無權決定的工作。再說,今天下午的會議我多少是幫了你,老子是冒着得罪馬修德的風險來幫你的,怎麼說你也該對老子好點吧?現在裝什麼大尾巴狼?
他語氣不善地說道:“至少三百!郭書記,你們鎮裡能拿出一筆錢來填了這個空嗎?”
這時,宋建國提了兩個開水瓶在外面後報告,馬達鳴悶聲道:“進來!”
宋建國聽馬達鳴語氣不善,動作越發小心,一邊拿起茶几上的杯子燙乾淨,一邊豎耳細聽。
郭拙誠用手指戳了戳桌面,說道:“你堂堂的派出所所長,堂堂的鎮黨委委員,連給下面兄弟撈三百元都撈不到?我真是佩服你,佩服你的能力啊。”
馬達鳴又是懵了,脫口說道:“你什麼意思?難道你叫我們公安幹警到下面敲詐勒索嗎?難道你叫我們逼企業交錢買平安嗎?”
郭拙誠目光掃到桌面上,看見桌面的玻璃下壓着幾張相片,基本都是馬達鳴自己的,大部分是他當兵時照的,顯然他很留戀軍營的那段生活。
他看着那些相片,點着頭說道:“哦,怪不得,從部隊出來的一般都是一根筋。除了上級主動發下來,你就不會向上爭取。你沒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嗎?”
馬達鳴甕聲甕氣地說道:“我還沒有那麼厚的臉。要我涎着臉向上級討錢,我做不到。反正大家都是這麼熬的,其他派出所能熬,我們馬驛鎮派出所也能熬。”
郭拙誠說道:“是哦,馬所長是軍人出身,又是國家幹部,向上級哭着喊着要錢,確實是大失臉面的事,那就只能委屈下面的兄弟了,讓下面的兄弟吃草咽糠,牢騷滿腹。說不定你還要他們以苦爲樂呢。”說着,他故意豎起大拇指,大聲道,“佩服啊!”
馬達鳴看了泡茶過來的宋建國一眼,說道:“你把茶放下,出去。”宋建國還沒有出門,他就怒道,“郭書記,今天你是消遣我來着?現在哪個派出所有錢?哪個派出所不都是緊巴巴的。你以爲我拉下這張老臉就能哭出錢來?如果是這樣,那縣局張局長的辦公室都是哭嚎的所長了。人家縣局的人報賬不也要拖一些日子嗎?”
郭拙誠笑道:“你找我哭啊,我總能幫你解決一點吧?”
馬達鳴腦子不夠用了,差點罵一句娘,怒道:“那我馬達鳴現在就哭,我看你能給我多少錢。”
郭拙誠看着馬達鳴道:“行!你哭,我看你能爲你下面的兄弟哭幾聲,哭啊。哭了,我就給。”
馬達鳴揮手道:“行了,行了,這種玩笑不好笑……郭書記,你想檢查視察什麼,說吧。”
郭拙誠說道:“本來我只是過來認門的,免得下一次被你的手下看見了還捱罵。可進來了,又決定做另外一件事,送點錢給你們……說吧,需要多少?”
馬達鳴心裡一喜,心裡的鬱悶一下煙消雲散,連忙說道:“太好了,太謝謝郭書記了。當然多多益善。就看郭書記的意思,只要不是你很爲難,給多少我們都高興。”
郭拙誠皺眉頭道:“你也是黨委委員,又是派出所所長,平時說話都這麼沒譜嗎?”
馬達鳴一陣臉紅,說道:“最好是五百,如果實在困難,就給三百也行。”
郭拙誠點了點頭,說道:“鎮裡幫你把所有報了賬而未拿走錢的全部解決。另外再給你們一千元,怎麼樣?”
馬達鳴一腔熱血頓時變成了一場冷雨,問道:“你是說鎮掏錢?拉倒吧。他們賬上有多少錢?就是全部給我們也不夠。馬鎮長……馬修德看在你面子上能給三十、五十就不錯了。現在你和他水火不容,我去要這幾十元,還不是狐狸沒抓着反惹一身騷,讓他以爲我跟你一起對付他。”
郭拙誠說道:“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我都不知道你這腦袋是幹什麼用的?一是愚蠢,二是齷齪。我和馬鎮長什麼時候水火不容了?我和他只是工作上的分歧,這是正常的,也是必要的,這樣能讓我和他少犯錯誤,能夠相互監督相互提高。在你腦子了,我們現在是爭權奪利了?難道你以爲我過來是拉你入夥的,是來鞏固我這個山頭的?”
馬達鳴沒有回答,而是以沉默來表示,他心裡道:難道不是嗎?郭拙誠,你別說得這麼冠冕堂皇,誰不知道你們心裡打的小九九?你以爲我是三歲小孩啊。如果不是想拉我這個黨委入夥,你會來這裡示好?會拿出錢來給我們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