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郭拙誠是用命令的口氣說的,但他說的話卻是有理有節,而且按照職權和級別,他也有資格說這句話。
馬修德現在卻是左右爲難,不執行吧,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太斤斤計較,人家只是請你幫忙而已,而且人家確實不熟悉這裡的人確實情有可原。可是,如果真的就這麼執行,那擺明你馬修德就是郭拙誠的下級,無論是職權還是氣勢上都壓了你一截。
鬱悶的馬修德哪裡會如此就範?他哈哈大笑道:“小郭,這樣不好吧。你是第一天來,在這裡擔任鎮黨委書記可是一件大喜事,剛一來就處分人是不是太掃興了一點?雖然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你現在還沒上任就燒出這麼大一把火,並不太好,不利於你將來的工作開展啊。是不是下次再說?”
因爲這是鎮裡第一次出現新來的鎮黨委書記親自下命令開會,更是第一次由鎮黨委書記在廣播裡宣佈具體的時間,時間都被郭拙誠精確到了分鐘,讓鎮裡的幹部很新奇也很迷惑,特別是馬修德後來在廣播里加的那句畫蛇添足的話,讓不少人感到馬驛鎮官場有了一絲不尋常。加上這些幹部剛從鎮政府出來不久,走得慢的還在鎮政府門口,還在等待開熱鬧,是以聽到通知後很多人就轉身回來。
馬修德說話的時候,又有好幾個人進來了,聽了馬修德的話,很多人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都覺得這個小年輕這麼燒火有點過分,有點隨心所欲,心裡都認爲郭拙誠官癮太大,有點急不可耐。
與馬修德一個陣營的人放下了懸着的心,與馬修德不是一個陣營的人很是失望:就這麼一個毛躁的小子,怎麼可能是老奸巨猾的馬修德的對手?這馬驛鎮的天看來還是馬修德的。
就是不知道這個小子什麼時候滾蛋,是以什麼方式滾蛋,或許被馬修德整死在馬驛鎮也不是不可能,以前那個墜崖而死的書記還沒有如今天這樣公開讓馬修德在廣播裡出醜呢。
有人甚至笑了:“呵呵,上任第一天就遭遇車禍,這不預示着他在馬驛鎮的官路不順嗎?到時候灰溜溜滾開,真是有始有終啊。”
看看會議室裡到了不少幹部,郭拙誠微笑着大方地說道:“縣委組織部的任命文件一蓋章,我就是馬驛鎮的鎮黨委書記,現在只是沒有向普通幹部宣佈而已,但你馬鎮長知道哦,縣領導更知道,最主要的是我自己知道。既然我知道自己是馬驛鎮鎮黨委書記,我就得從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開始以鎮黨委書記的身份自居,就得用馬驛鎮一把手的立場來思考問題。
想必你馬鎮長也知道,我現在對馬驛鎮的情況一無所知,想多燒幾把火都不行,第一把火當然只能從我們的幹部開始燒起。更何況,嚴肅此次會議紀律是我們兩位領導商定的,又提請了縣委領導組織部部長同意批准,可以說形成了決議,你我都必須堅決執行,不執行就是不聽從上級的指示,也說明我們自己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我郭拙誠沒有其他本事,只有一個本事就是嚴格執行自己訂出的規章制度,嚴格按照上級指示精神辦事。如果因爲處分了幹部而得罪了人,導致工作不能開展,我認爲並不可怕,那就讓那些不開展工作的幹部走開,把遵守紀律的同志提拔上來。我相信不遵守紀律、不積極肯幹的幹部數量遠遠少於願意提拔、願意當領導的幹部數量。我還巴不得這些壞事的幹部多一下,把他們趕開後可以補充更多的新鮮血液進來。”
說話的時候,郭拙誠是打開了會議室的送話器說的,聲音傳到了會議室的每一個角落,顯然他就是要讓會議室裡所有的人聽到。他的話與其說是回答馬修德,不如說是一篇就職演說。會議還沒有開始,就露出了一副咄咄逼人的面孔,要拿那些紀律散漫、工作拖沓的幹部開刀,公開宣佈要更換一批幹部。這與其他領導上任根本截然不同,人家上任都是採取安撫、鼓勵,讓下面幹部安心工作,更快地接受新來領導的指揮。
馬修德還沒有說話,一個剛坐下不久的幹部起身道:“請問我可以發言嗎?”
郭拙誠笑道:“現在還沒有開會,不存在容許不容許,你想說就說吧。如果嗓音低,那你上面拿着話筒說。”
那個幹部說道:“那就不必了。我是馬驛鎮的副鎮長孔進喜,我想請問你,你這些話的意思似乎是不信任我們馬驛鎮的幹部,是不是來之前就決定了要將我們這些人全部換掉?難道我們以前沒有任何工作成績?……我知道你是部隊轉業來的軍官,也知道你在部隊立過戰功,但這是地方不是部隊,部隊做什麼都是一刀切,而地方的情況複雜得多,魯莽和意氣用事都是不行的。聽了你剛纔的話,我們不得不懷疑上級組織派你下來是不是派錯了。你說呢?”
幾個人立即起鬨道:“對啊,簡直是瞎胡鬧。以爲地方上做事情這是打仗啊,遲到一分鐘就不讓進來開會,真是霸蠻。”
“一個小年輕懂什麼?打仗的時候傻子一樣地猛衝,運氣好殺了敵人當然可以立功。可現在是從政,要的是腦袋思考,要的是智慧,不是摳扳機掃子彈就行的。”
“他以爲他是誰啊,就是縣委組織部也不敢說隨意把人撤職吧?”
“我還真不信他敢把我怎麼樣。”
“等那些遲到的人來了,看他怎麼收場?關在外面?老子就踢門,要不乾脆回家睡覺去,呵呵。”
看到羣情洶涌,馬修德心裡如喝了蜜一般甜,目光鼓勵地掃過會議室。
郭拙誠依然一副平靜的口氣,說道:“孔副鎮長的提問和各位的議論很讓我感動啊,我之前確實沒有想到我們馬驛鎮的幹部還這麼活躍,還這麼有自己的主見,很好!說實在的,我最擔心的就是整個集體死水一潭,最擔心的就是人云亦云。對於馬驛鎮的幹部,我不熟悉,所以談不上是否信任,更談不是什麼懷疑。
我這個人是軍人出身,在戰場上確實有點霸蠻,因爲遇到敵人的子彈、炮火,我們不霸蠻不行,如果我們太多地考慮自己的安全,那我們就不可能拿下敵人的陣地。但是,我們也不會毫無來由地衝鋒,更不會顧忌戰士的生命而盲目地衝殺。
在地方上,情況是複雜些,因爲我們這裡的陣線根本不分明,在沒有徹底瞭解前,我們根本不知道我們身邊的人到底是敵人還是朋友,當然,我們身邊極大多數,可以說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都是我們的朋友、同志,或者說在我們無法知道的情況下,必須把他視爲我們的朋友、我們的同志,而不能把他視爲敵人。
既然如此,我爲什麼一上來就喊打喊殺,就口出豪言說將不少幹部換掉呢?這是因爲偉大領袖生前教導我們要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對於我們幹部而言,就是要嚴格要求我們的幹部。我固然不能因爲隨意懷疑我們的幹部而胡亂開除他們,但更不能因爲信任我們的幹部而放鬆對他們的紀律要求、放鬆對他們的監督。
我這個人不喜歡搞主觀判斷,只喜歡根據事實來做事。如果你開會遲到、你辦事拖沓,我完全有理由處分你,我完全有權力請你讓路,有權力讓願意遵守紀律、做事幹脆的人上來。我郭拙誠不能因爲顧忌你的面子,讓你在領導崗位上尸位素餐而讓廣大老百姓受苦。
也許有人不相信,也許有人懷疑我的決心,我歡迎你們監督我,也歡迎你們試探我。不過,看在我們現在是同事、現在是上下級的面子上,我還是奉勸你一句:監督可以,千萬別試探。我現在可巴不得能殺幾隻雞給猴看,巴不得拉下幾個人來樹立威信,巴不得提拔幾個人來站穩腳跟。沒辦法,我新來乍到,實在沒根基。
秦部長終究是領導,終究是我們馬驛鎮的客人,我能利用他的威信用一次就用一次,這次他在這裡肯定會爲我撐腰的。等他回縣裡了,我還得靠自己來把握局面,沒有威信不行,沒有幾個幫手也不行。呵呵,如果你們實在想幫我,想讓我在衆人面前威風一下,我也不會拒絕,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保證不會讓違反紀律的人失望。到時候你灰頭灰臉,而我呢,痛快淋漓。說真的,你們就這樣下臺,不值啊。”
郭拙誠的話如此坦白,如此露骨,臺下的人固然目瞪口呆,就是馬修德和秦懷生也感到不可思議,秦懷生甚至在下面輕輕地扯了郭拙誠好幾次,特別是聽到後來,他都有點聽不下去了。
殺雞儆猴、樹立威信、培植親信……這都是理所當然的,所有上任伊始的官員都會這麼做,但是這些都是隻能做不能說的啊,說出來就說明你思想有問題,你是想拉山頭搞幫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