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拙誠是得意了,可他父親經過了冰與火的雙層洗禮,此時卻糾結得很:“我怎麼不聽兒子的話呢。如果聽了他的話,我現在不就暗暗高興,興高采烈地等待結果?哎。”
事情還得從上午說起。上午按照地委的通知,郭知言和縣長譚靜秋、公安局副局長羅虎一起乘車前往地委參加會議,拜見省委書記陽銘同志。
作爲縣裡的領導,與省委書記見面的機會自然很少,很多人爲求與之見一面而處心積慮,卻往往無果而終。因爲一個省的縣領導實在太多,有二百多甚至三百個縣級單位,一個縣單位就算只有十個處級幹部,也有近三千官員,而省委書記只有一個,哪裡容易見到?
所以郭知言和其他人一樣,都是興奮莫名。陪着地委的領導站在大門口迎接時,手心都有點出汗。
當然,迎接的隊伍中,心情最激動的是羅虎,一個副科級幹部,如果不是因爲“217滅門案”得以偵破,他連站這裡迎接的資格都沒有。
想到自己有這個榮幸,羅虎朝身邊的郭知言感激地看了一眼,如果不是他寫的那封信,命令他將李建勇抓起來,他哪裡有今天這個榮幸?最難能可貴的是郭知言不攬功,裝出一切都不知道的樣子,好像這些都真是他羅虎和他手下人做的。
只有他知道,這件案子如果沒有郭拙誠呆板而固執地執行他爸爸的指令,不顧馬興宇、俞冰的阻攔而二愣子似的用電擊棍擊打李建勇,將這個紈絝子弟的嘴撬開,案子很難偵破。特別是他後來審訊得知這些兇手將馬上到部隊當兵,更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幸虧郭拙誠領會了他爸爸的意思。”羅軍心裡總唸叨着這句話。
等兇手都全部緝拿歸案後,羅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滑頭馬興宇撤了小隊長的職,將他趕到派出所當民警,決定等自己當上局長後,再來整治這個王八蛋:“他媽的,差點誤了老子的大事。”
在此之前,羅虎心裡對郭知言可不是那麼服氣,一個區裡的區委書記對政法系統一竅不通,卻來領導他們,實在讓人鬱悶。
現在他打心眼裡佩服,覺得他是一位傳說中才有的不爲名、不爲利、處處爲下級着想的好領導。
他自然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郭拙誠那個小孩子做的,與他佩服的領導沒一毛關係。
“你就是郭知言同志?你好。就請你彙報一下‘217滅門案’的事情吧。”省委書記在一羣官員的簇擁下走進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會議室,各自在對應的位置上坐下後,他笑着對郭知言吩咐道。
這話很突兀,按照正常的流程,應該是地委領導先簡單彙報一下地區的情況,然後又他們指定水甸縣的領導來彙報這件事情。可現在陽銘同志直接點將,他們臉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什麼,但心裡都在想:難道這個“217滅門案”與陽銘書記有關係?可深山裡的獵人跟堂堂省委書記怎麼可能聯繫起來?陽銘同志的老家又不是川昌省的,以前又沒有在水甸縣工作過。可要說沒關係,他也太關心這事了吧?超乎尋常啊。
聰明的人想的很多,想到他那個“限期破案”並嚴格執行的批示,他們心裡斷定“217滅門案”的受害者與面前這個省委書記有着不同尋常的關係。
想到這裡,多道嫉妒的目光投向郭知言:被陽銘同志看中,他的仕途不就一順風船?
這些人包括昨天的郭拙誠都猜測得沒錯,省委書記跟滅門案的受害者還真有關係:前年他被中央調到川昌省當省委書記的時候,這個全國有名的動亂省給他一個下馬威,他帶來的兩個部下被“造反派”綁架、審問,他自己也是舉步維艱,下鄉調查連幾個陪同的官員也沒有。
有一天,正在鄉下調查的他和幾個手下在山區走了不少的路,正疲倦飢餓的時候遇到了這個獵戶,交談幾句後,獵戶很慷慨地將他的獵物貢獻出來。幾個人就在山上燒烤,大家一邊等待肉食烤熟,一邊聊着一些輕鬆的話題。
沒有人透露陽銘同志的身份,但陽銘同志卻默默地記住了他們。當時他給了獵戶少許的錢和糧票,心裡決定等局勢穩定後給獵戶一些幫助,誰知道等來卻是被人滅門,不由不怒火萬丈。
當時他指示省公安廳派出精兵強將加強案件的偵破力量,卻無功而返。
不經意間,案子被縣裡的警察破了,讓他心裡感到一絲慰藉,所以有了他今天之行。
彙報材料早有準備,這份材料不但經過了水甸縣縣委的研究討論,也經過了地委領導的審查。對彙報材料如此重視,縣委領導和地委領導倒不是一定要從“217滅門案”裡分享功勞,而是不能讓省委領導覺得他們無所作爲。
俗話說“花花轎子人人擡”,官場上的事都講究一個平衡,講究一箇中庸之道。決不能讓一部分人高興過頭,而另外一部分人痛苦不堪。
彙報材料裡無非是強調地委領導如何地重視、縣委領導如何地支持、公安局的同志如何地通宵達旦研究案情,最後終於取得突破,不顧各種阻力將犯罪分子捉拿歸案。
郭知言彙報完畢,羅虎做了一些補充,他的補充很短,主要彙報的是如果從一件流氓案裡發現疑點,然後根據上級領導的批示窮追不捨,最後揭示真相。同時把地委領導、縣委領導聽到彙報後當即拍板抓人,不管對方的身份和背景……又一次把地委領導、縣委領導的功勞擺了出來。
陽銘同志久在官場,自然知道這種事情是不可能避免的,誰也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剛纔他直接讓郭知言彙報就已經避免了幾個官員必不可少的官場套話。現在見他們這麼彙報,也只能忍着,但心裡那種感激之情也在慢慢地消融、變淡。
等羅虎彙報完,其他領導還要彙報的時候,陽銘同志又打破常規,笑着對郭知言說道:“知言同志,公安戰線的同志們能偵破這個案子你的貢獻很大。對此,我代表省委、代表全省人民對你表示感謝,也對你表示祝賀。”
會議室的人面面相覷:哪有上級領導單獨對一個人表現感謝的?
陽銘同志今天之所以一次又一次打破常規,顯然是有意爲之。一是向衆人證明他不是初來咋到的吳下阿蒙,他是全省的最高領導,超然的地位自然有超然的作爲。第二就是敲打宜貢地區的領導:從現在開始,我的話就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