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拙誠沒有直接反駁雄心勃勃的老頭,而是反過來問道:“粟教授,你認爲我們仿製成功的機率有多大?仿製成功後批量生產的可能性有多大?其性能能達到原品的幾成?什麼時候能收回所有投資?”
粟廣笙愕然地看着郭拙誠,說道:“仿製成功的可能性至少有六成。性能應該能達到美國原品的七成。批量生產的可能性?……小郭,你說我們爲什麼要批量生產?我們不具備批量生產的條件啊,我們又不是工廠企業,搞什麼生產?”
對於郭拙誠問的最後一個問題,粟廣笙更是覺得莫名其妙,問道:“我們是搞科研的,仿製是爲了追求科學進步,是爲了趕超西方國家的科技水平。我們又不是如西方資本家一樣爲了賺錢,爲什麼要考慮收回投資這些額外的事情?”
看郭拙誠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粟廣笙語重心長地告誡道:“小郭,我告訴你,作爲一個技術人員,作爲將來一個堂堂正正的科學家,你可不要太鑽入錢眼裡,不要變得太世俗,應該爲國家的科技進步而奮鬥。”
聽了粟廣笙大義凜然的話,看了他看向自己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郭拙誠再次對現在的知識分子無語:
我說粟教授,你也太清高,太不關心人世間的事情了吧?不鑽入錢眼,科技怎麼發展?不說搞前沿性的研究,就是仿製,我們也要購買相應的設備、相應的資料,都需要大量的錢啊。你們把科技視爲象牙塔裡的神聖貢品,不讓它與普通人接觸,普通人又怎麼會親近它?
郭拙誠直接說道:“粟教授,我對你的觀點不認同。我的建議是先解決廣大人民羣衆迫切需求的問題,先解決廣大廠礦企業在生產中面臨的問題纔是最重要,我們纔有了前進的方向和發展的動力。一味地追求高精尖,不但沒有什麼意義,而且會造成巨大的浪費。”
粟廣笙怒了,說道:“小郭,不是看你年紀小,我非得好好批評你不可。你知道嗎?我們這麼一個大國,在科技上必須立足於自力更生,必須立足於自己,不能什麼都依靠國外。是的,我們仿製這些芯片是浪費不少錢,浪費不少人力物力,但我們可以培養大量的人才,即使他們不能生產出8080,不能生產出Z80,但他們可以在類似的行業發揮作用。這叫技術儲備,這種技術儲備可不是用金錢可以衡量的。特別是我們如果仿製成功,將會給廣大人民羣衆以鼓舞,給廣大科技工作者以信心。這又豈能用金錢來衡量?”
郭拙誠看着義憤填膺的粟廣笙,平靜地說道:“粟教授,我不是反對我們對西方國家進行技術跟蹤,而是不希望這種遍地開花、盲目而上的搞法。現在滬海市在仿製8080,那裡集中了最頂尖的科學家,集中了最高級的儀器設備,集中了大量的資金,如果我們這裡又搞Z80仿製,我們國家哪裡有這麼多人力物力?……我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沒有廠礦企業需求的、或者無法滿足人民羣衆需要的科技暫時還是儘量少搞,而企業迫切需要的技術,我們應該多搞,以此形成良性循環,科研和生產相互促進、相互發展。”
雖然郭拙誠說的很平靜,但粟廣笙心裡依然不舒服,他說道:“你的思想說到底還是有人宣稱的那一套‘造不如買’的理論,想永遠跟在外國人身後跑。這有什麼出息?我們應該在追蹤國外先進技術的基礎上趕超他們,這纔是有志氣的中國人。”
郭拙誠說道:“粟教授,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只是量力而行。我們國家現在經濟困難,有國家組織科技公關就可以了,不需要每個單位、每個大學都搞同一類似的科技公關,就比如8080和Z80,我相信除了我滇南大學,肯定還有其他大學也有類似想法,這有必要嗎?
粟教授,我們學校爲什麼不把重點放在如何開發應用上?如果我們能把應用做得比美國還好,人家也許就會反過來購買我們的產品。除了出口美國,我們的產品還可以出口到日本、德國,賺了外國人的錢之後,我們就有更多的錢來進行我們的開發,也纔有可能真正地趕超外國。我不認爲我們能仿製8080和Z80就說明我們的科技走在世界的前列。”
粟廣笙不由又是一陣愣神,原以爲自己的野心夠大了,想不到郭拙誠這小子的野心比自己還大,而且他的思路似乎比自己的思路更踏實更接近實際。
良久,粟廣笙才說道:“你的想法很好,可我們的應用怎麼可能走在美國人的前面?人家可是發明人,對自己的產品熟悉不過了。”
郭拙誠見粟廣笙心動,心裡一陣竊喜,心道:粟教授,你是沒有重生過,所以不知道。日本人就是靠應用起家的,人家沒有什麼尖端高科技,可小日子過得多滋潤啊,大量的美元如洪水一般留入他們的口袋。他們將芯片用到遊戲機、家用電器等方面,大獲成功,賺取了無數的外匯,反過來這些利潤又促進了他們開發新產品,甚至也研製出了不錯的微處理器。
如果不是他們太瘋狂,叫囂要將美國全買下,讓美國很不爽,最後逼着日本於1985年9月簽了一個廣場協議,否則的話,他們可是會成爲世界第一的經濟大國。
他說道:“粟教授,發明人未必就很熟悉於應用,獲得的利益未必最大。打一個比方,火藥是我們中國人發明的,但卻是在歐洲發揚光大的。活字印刷是中國人發明的,可現代化的排版技術卻是西方國家推出的。原子彈理論首先是由德國科學家提出的,但第一顆原子彈卻是在美國人手裡爆炸的。只要我們將這些芯片看成是工具,誰思考得多誰應用得多,誰就是最熟悉它的人,誰就能從中得到更多的好處。”
粟廣笙不得不承認郭拙誠說的有道理,但他還是嘆了一口氣,說道:“問題是我們現在各行各業都畢竟落後,那裡用得着這些芯片?就算在石油、航天、工業控制方面用得上,那也是國家在掌握,我們滇南大學想擠進去也擠不進去啊。”
郭拙誠笑了,說道:“粟教授,我發現你有點走極端。剛纔說要仿製的是你,現在說不能擠進應用市場的也是你。那我問你,請你說說到底是仿製的困難大還是開發應有產品的困難大?困難大的,你說要去實現。而面對困難小的,你卻裹足不前。很奇怪啊。
粟教授,你不是因爲放不下科學家的架子,以爲自己是象牙塔裡的人,所以不屑與工人、農民和國防軍工打交道,你感覺自己跟他們打交道有失面子……”
粟廣笙老臉一紅,急忙打斷郭拙誠的話道:“你亂說!我怎麼可能看不起工人農民,我只是因爲想不到怎麼幫助他們而已。”
開玩笑,如果這話傳出去他粟廣笙還不被批鬥死?小樣,你竟敢鄙視工人農民?實際上,他的內心還真有點不屑於工人農民打交道的心理,他最願意的就是主持國家或部委組織的大項目,那樣才感到自豪、感到自己是在爲國家做巨大貢獻。
郭拙誠沒有再說老頭的內心想法,而是就事論事地說道:“在微處理器等開發和生產上,我們跟美國暫時確實沒法比,但應用方面卻未必。因爲在應用領域,大家幾乎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大家都擁有相同的芯片,最後比拼的就是創意、就是想法而已,即使在計算機方面拼不過,我們可以換一個領域來拼,這麼多領域總能找到一個領域比他們強的。
產品的需求一方面是由使用者提出來的,一方面是由我們去挖掘去開拓的,第三方面就是需要中間人去引導。比如汽車吧,以前工人農民想不到有不用馬和牛拉的車,是等發明人發明出來,人家就開始坐了,也就有了需求。只要我們去想,我們肯定能想出如汽車一樣的產品,提供給用戶使用……其實,我這裡有一個現成的需求,不知粟教授有沒有興趣。”
被郭拙誠當頭棒喝,粟廣笙心有慼慼,生怕有人知道他看不起工人農民,一下子變得虛懷若谷了。而且冷靜下來仔細思考,粟廣笙還是很認同郭拙誠這些獨特的想法。
聽了郭拙誠的話後,他立即問道:“請說。哪裡能用得上微處理器?”
郭拙誠說道:“炮兵指揮儀!用在遠程火炮上的計算、指揮系統。”
粟廣笙眉頭很快糾集在一起,接着他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尷尬,臉上甚至浮現一片羞愧之色,這麼大年紀的老頭竟然有點不敢擡頭看郭拙誠。
郭拙誠心裡感到很奇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他以前開發過這個產品,結果很失敗,還遭到了別人的羞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