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拙誠在給白崇禧的電報裡繼續寫道:“倘若白將軍願意低下身子下交郭某,聽取郭某的意見,郭某將立即釋放王贊斌等將軍,方便白將軍重新組建桂軍虎狼之師。同時我部也將放棄進攻桂林,轉而給中央軍當頭一棒,趁中央軍混亂之時郭某我再揮師過江,追我主力而去,或者返身殺回我原根據地。無論如何郭某不敢再叨嘮將軍和貴省軍民……”
寫到最後,郭拙誠還給了對方一個最後期限:限十五小時之內答覆,否則紅軍將從白芒營鎮出發,揮師南下與白崇禧決一死戰。
之前郭拙誠派人給白崇禧送信,告訴了雙方可以聯絡的電報頻率,這次他讓盛國珍依然按這個約定的頻率發了過去。
上次白崇禧讓人通過那個頻率給郭拙誠發來的一份半文半白的電報,雖然文字裡一口拒絕了郭拙誠談判的建議,實際上也變相的告訴了郭拙誠雙方還是可以聯繫。
很快,這份電報的內容就送到了白崇禧的案頭。此時雖然時間還早,但身爲軍人的白崇禧早已經起牀吃了早飯。可想不到一準備辦公就收到了這個如噩耗似的電報。
讀了這份電報,本來神清氣爽的白崇禧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栽倒在地,他咬着牙冷着臉將身邊的人揮手趕走。
“叭!——”
在參謀人員關上大門的那一刻,裡面傳來的一聲摔碎瓷器杯子的脆響,讓走廊上的人都嚇得一哆嗦,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
氣憤的白崇禧此時臉色青紫,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太師椅上。一個昨天才換上的高檔茶杯此時已經被摔成了無數碎片躺在地上,茶水和茶葉弄得地板溼漉漉的,一片狼藉。
怪不得白崇禧如此生氣,在他看來穩穩的一件好事,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在他想來那個不知道啥時候冒出來的郭拙誠肯定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一定是看出了桂軍與中央軍有矛盾,他一定會利用這個矛盾。
白崇禧由此斷定郭拙誠只會安排少量兵力抵擋只是在試探並不會全力進攻的中央軍,會派出主要兵力虛張聲勢進攻灌陽縣縣城,以逼迫自己答應他的談判條件。
於是,白崇禧將計就計,悄悄地調動軍隊對灌陽縣縣城下面的紅軍進行合圍,一方面全力消滅這支突然出現的紅軍,一方面打消中央軍有可能進駐桂軍地盤的打算。
事情的發展也確實是如白崇禧所想,紅軍果然是派一部分部隊阻擋中央軍,大部分部隊在灌陽縣城下進攻。
可是,他們怎麼就突然奪取了江華縣縣城?自己的計謀早在對方的算計中,成了一個笑話。
他們哪裡來的兵力?他們又怎麼敢深入這種四面皆敵的險地?他們應該在灌陽縣縣城那裡等待重新開始談判啊,他們應該集中力量形成拳頭突破湘江追趕紅軍主力啊,哪有這麼不敢牌理出牌的?哪有這麼冒險的?這不如小偷被發現了卻鑽進主人的臥室嗎?還不被甕中捉鱉?
白崇禧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可是,不明白原因的他卻知道紅軍這個出其不意的動作給自己帶來多少被動。這股紅軍確實如小偷被發現後潛入主人的臥室一樣,一方面他確實會被四面包圍成爲甕中之鱉,可是另一方面也讓主人投鼠忌器,他完全可以在臥室裡放上一把火,在燒死自己的同時讓主人傾家蕩產。
紅軍這個時候佔領江華縣城的後果很嚴重,遠遠比之前桂軍丟失一個師所造成的損失更大。如果說之前損失一個師是砍掉了白崇禧伸向外部的一隻手,讓白崇禧斷絕了趁機佔領湘南、贛南而擴大地盤的企圖和建立橫跨廣西、廣東、湖南、江西等地區的強大勢力的夢想,那麼這次江華縣被奪,卻可以形容爲被敵人用劍抵到了胸膛。
如果紅軍再度發力,他們完全可以以江華縣爲踏板,直接進攻他們桂軍的老巢桂林了。
這次郭拙誠佔領江華縣完全不同於十二天前那次紅軍佔領江華縣。同時是江華縣縣城被佔,但這次被佔的危險性比上次大得多:
上次紅軍佔領江華縣的時候,桂軍主力都還在廣西,正在源源不斷地北上。雙方的主力只能算是在江華縣頂上了,桂軍的先頭部隊與紅軍的先頭部隊在江華縣城發生了撞擊,雖然這種撞擊非常激烈,但桂軍身後還有主力部隊做後盾,桂林和整個廣西自然安然無恙。
當時的白崇禧一點也不擔心紅軍能把桂軍怎麼樣,即使出現極端情況——紅軍佔領江華縣城不走了,也不過是紅軍扼殺了桂軍北上搶佔湘南、贛南地盤的企圖而已,只不過雙方在江華縣對恃而已。
更何況當時桂軍還能走灌陽縣北上,而紅軍根本沒有辦法長期呆在江華縣不走,因爲他們一旦呆久了,後面追擊紅軍的中央軍就會很高興地將他們圍起來併吞下肚。
可現在的情況卻完全不同了,現在桂軍爲了報被郭拙誠消滅了他們四個團的仇而傾巢出動,欲將郭拙誠和他的部隊殲滅在灌陽縣城下。正因爲主力部隊集中在灌陽縣,不但江華縣這邊空虛,桂林的兵力也不足。
現在的桂林就如一個脫得乾乾淨淨的少女,身上沒有一縷衣服,僅靠一層薄薄的處女膜豈能阻擋流氓的侮辱?
郭拙誠如果真的破罐子破摔,或者說真的按他電報中所說的孤注一擲,不顧一切揮軍從白芒營鎮殺出,全力殺向桂林,那就真如小偷在主人臥室放上一把大火了。
桂林即使最後不會被紅軍佔領,桂林和桂林周圍地區也會被打成一片廢墟。集中在灌陽城主力部隊就會被切斷聯繫與後方的聯繫,大軍就會失去後勤補給,整個廣西、整個桂軍一下變得危險萬分。
最讓白崇禧擔心的是,中央軍如果此時落井下石,或者蔣芥石又使出他最嫺熟的手段,拿着鉅額的資金收買、威壓桂軍的高級將領,就如他以前分化、瓦解其他軍閥一樣,那麼桂軍離分崩離析的日子就不遠了。
桂軍很快就會如其他地方軍閥一樣成爲歷史名詞。這叫白崇禧如何不心急?如何不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過,白崇禧不是常人,他很快就自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因爲他從郭拙誠的電報裡看到了一個機會,看到了一線生機,一個郭拙誠主動給出的機會,一個郭拙誠願意留給他的一線生機。
“看來這傢伙不想破罐子破摔,還是想利用我們與蔣某人的矛盾來渾水摸魚啊。”白崇禧自言自語地說道。
冷靜下來的他安排勤務兵把白瓷茶杯的碎片清理走,讓一直在外面等待的海競強進來。
海競強是他的外甥,看白崇禧沒有他想象中的憤怒,臉上甚至還有一絲笑容,心裡感到很奇怪,說道:“舅舅,這傢伙就是一個吹牛皮的傢伙,還獅子大開口,真是不自量力。”
白崇禧皺起了眉頭,有點不滿地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吹牛?江華縣你聯繫上了?”
海競強尷尬地搖了搖頭:“沒有。但他們怎麼這麼快就……”
白崇禧說道:“人家早就算準了我們這麼做,事先一步而行。再說,他們佔領江華縣的部隊未必就是進攻我們灌陽縣縣城的部隊,人家的部隊規模很可能大大超過我們的想象。或許真有他所說的近萬人。”
海競強本來就想反駁,因爲他根本不相信郭拙誠能在如此混亂的戰場上拉起一萬人,但看到白崇禧一副疲倦的樣子,就沒有再刺激他,而是問道:“舅舅,這麼說這個姓郭的很聰明?不但算計了我們,還能在四面皆敵的情況下拉起了這麼大的一支部隊。可是,他又爲什麼返身殺回江華縣?憑他一萬部隊,衝破湘江防線未必不可能,至少他們幾個首腦可以逃跑。”
白崇禧點了一下頭,說道:“你這句話總算問到了點子上,他爲什麼返身殺回?難道他有足夠的把握再殺出去?既然之後能殺出去,現在或之前殺出去不是更好嗎?那樣的話機會更大,雖然死傷慘重,但總有突圍的希望。他這麼返回,完全是自斷後路。”
海競強說道:“他們共匪很強調犧牲精神,或許他就是爲了讓他們的主力逃得更遠。舅舅,你看,他在這裡還說他們的主力會不去湘鄂邊境跟賀龍的部隊匯合,而是殺向貴州、四川,這是不是真的?他這麼說不是泄漏了他們的軍事秘密嗎?”
白崇禧瞪了這個外甥一眼,說道:“他一個纔出頭的年輕人能想到,難道我白某就不能想到?既然我能想到,他現在對我說出來或者不說出來又有什麼關係?再說了軍事上的事實實虛虛、虛虛實實,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或許他是故意這麼說來引開蔣某人在湘鄂邊境佈下的重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