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德繼續說道:“我們搞什麼清查賬目,知道的人會知道我們鎮裡是爲了讓他們工廠好,不知道的人會認爲我們是進去整人的,就如之前的工作隊,他們不知道我們要抓多少人,這樣一來,工廠還怎麼生產?工廠的領導還怎麼領導下面的工人?再說,我們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呢?唯一的好處恐怕就是製造恐慌氣氛,就是造成人人懷疑別人,所以,我堅決反對現在清查。
郭拙誠立即扣住對方的話柄,問道:“你反對現在清查,那你贊成什麼時候清查呢?”.
馬修德一時說不出話來,按他的意思當然是永遠不清查纔好。可是,讓他明白無誤地當着衆人說出來,卻也不敢。現在郭拙誠並沒有明言是針對他的,如果自己激怒了這個愣頭青,誰知道他會不會真的專門對着他來?思考了一會,他環顧左右而言他,說道:“我不覺得這種造成相互之間不信任的行動有什麼好處,只會……”
郭拙誠卻針鋒相對地打斷馬修德的話說道:“定期對國營企業進行工廠賬目清查可是有明確制度規定的,完全是一次正常的行動,怎麼可能造成造成工廠內部相互不信任?我想工廠的工人一定會贊成這種行動,普通管理者也贊成。如果說相互不信任,或者說人心惶惶,那只是某些領導、只是某些既得利益者。請馬鎮長不要把這少數的人等同於所有工人、管理者。”
馬修德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話明顯就是不相信工廠的領導,你要爲你的話負責。你這番不負責任的話如果傳出去,將會使工廠的生產陷入停頓,會給工人們的思想造成混亂。”說到這裡,他轉頭對其他說道,“我希望各位做事情、想事情要從馬驛鎮的前途出發,從大局出發,不要只考慮自己的利益,只撈取自己的政治資本。這種人終究不會得逞的,一定會被廣大人民所唾棄,會被歷史的車輪碾得粉碎。
對於馬修德貌似大公無私的無恥之言,郭拙誠只感到好笑,他說道:“我當然會爲我的話負責。歷史的車輪究竟會碾碎誰,不是我們現在所能知道的。閒話少說,言歸正傳。我要說的是兩個內容,首先我們鎮的這三個主要工廠生產經營情況已經很糟。如果我瞭解的沒錯的,從前年起就處於虧損狀態,每生產一天的產品,工廠就虧損一筆資金,它們都需要我們鎮政府、我們馬驛鎮的農民填錢進去。我認爲這種局面必須改變,如果能扭虧爲盈,我們當然儘量扭虧爲盈,如果不能扭虧爲盈,我們就把它們給關掉,我們現在不需要三個窟窿來給鎮裡裝門面,老百姓也背不起這三個無底洞。
第二內容是爲了給國家一個交代,給老百姓一個交代,也爲了讓其他工廠汲取經驗和教訓,我們必須對這三個廠好好調查,好好研究。調查什麼?首先當然是調查其財務情況,看裡面有沒蛀蟲,確定工廠是不是由蛀蟲導致的,如果是,那我們就要碾死這幾個蛀蟲,讓他們把吞吃的財物吐出來。這些財物即使不能上交國庫,也可以當工人的工資發下去,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我們鎮裡的財政負擔。對於這樣利國利民的事情,我們爲什麼不做?”
馬修德大聲說道:“小郭書記,你太幼稚太片面了。你以爲現在工廠虧損就停掉工廠,這樣一來就萬事大吉了,我們的財政支出就減少了?錯!錯的離譜!
首先,我們國家不是資本(主義)國家,不搞資本(主義)破產的那一套,什麼工廠效益好的時候就大肆招收工人,一旦效益不好了,就把騙來的工人趕出去,讓他們流落街頭,讓他們衣食無着,這種事只有資本家才能做得出來。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無論是工人還是農民,都是我們的階級兄弟,我們不能就這樣撒手不管。絕對不能讓他們自生自滅。
我們一旦就三個工廠關閉,那我們鎮就幾乎沒有工業了,就完全斷絕了實現工業現代化的道路。將來重新再建工廠、再招工人,那得浪費多少錢?到時候又有誰會來工廠上班?而且按你小郭書記的辦法,讓這麼多工人沒事做,讓他們在街上游手好閒,我們的社會治安會是一個什麼情況?如果他們天天到我們鎮裡鬧着要工作,我們鎮政府還要不要上班?其他單位還能工作得下去嗎?這是一個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不是那麼簡單的。”
雖然馬修德前面說的有點無禮,直接給了郭拙誠一個“幼稚、片面”的評價,但在後面說的話卻讓其他人都聽進去了,特別是說到三個工廠關閉的情況下,幾百工人整天無所事事,很可能發生不可預計的事情。幾個人都默默地點了點頭,不說主抓治安的馬達鳴心裡深以爲然,就是馬貴博也認同馬修德的話。
甚至朱彩虹也覺得將工廠關閉有點不妥,雖然明知道關閉比不關閉好:就是街上的老大媽也知道那三個工廠現在就是無底洞,吞噬金錢和財物的大怪物。
感受到衆人神色的變化,馬修德得意洋洋地看着郭拙誠。
郭拙誠不得不承認馬修德這個傢伙雖然壞得交底流膿,但他的嘴巴功夫卻是一流的,至少在農村是一流的,估計現在一般的縣級領導也沒有他這麼好的口才,聽起來真是憂國憂民,富有正義感和責任心,而且將這事提高到了政治的高度。如果不是郭拙誠知道這個傢伙無恥、無度地吞吃公家的財物,如果不是他親自搶了他大肆撈來的六千元老百姓血汗錢,他很可能會被他的這番話所感動,會認爲他真的是爲民請命的好乾部。
因爲馬修德這傢伙是站在道義的高點上說的話,而且國內確實也沒有什麼“企業破產”一說,現在的時代根本不像前世,一個企業經營不下去了,破產就是。現在如果將國有企業破產,那可是一件政治上的大事,不說郭拙誠不想冒這個險,就是更上一級的領導也不敢冒這個險。
郭拙誠知道在目前氛圍下不能直接反駁馬修德的話,那會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局面,即使自己說的有理由,在前世都認爲理所當然的話,現在說出來無人認同,也沒有人敢認同。
他思考了一會,只好另闢捷徑,以迂迴的方式來應對這個傢伙。他說道:“馬鎮長,聽了你的話,我還真是感動啊。我都懷疑現在的你和外面流傳的你是不是一個人。我告訴你,我建議將三個工廠關掉,不是讓它們破產,而是尋找更好的產品,只不過是讓工廠暫時停歇一會,讓工廠的工人進行技術培訓、進行思想教育,等我們找到了新的好產品了,我們的工廠馬上轉產,爲國家做出新的貢獻。
無論是經營企業還是打仗,都要靈活運用。我問你,你知道井岡山紅軍第一次、第二次反圍剿之所以勝利,第五次反圍剿之所以失敗嗎?我相信大家都知道。前面的反圍剿之所以勝利,是因爲紅軍執行了偉大領袖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不跟國民黨反動軍隊搞硬碰硬的戰鬥,不拼消耗,而是誘敵深入在運動中尋找戰機,集中力量消滅敵人的一部,從而取得了戰爭勝利。相反,在第五次反圍剿中,由於執行的是李德的錯誤辦法,搞的是陣地戰、處處設防、廣築碉堡,以己之短攻敵之長,這才迫使紅軍丟失了根據地,被迫進行長征。
將井岡山反圍剿的情況應用到我們馬驛鎮的企業,我發現我們的三個企業就是在搞陣地戰,在死拼消耗,明知不敵而浪費有生力量。到頭來將一事無成,最後也只能被迫承認失敗,因爲我們的財政是有限的,國家給的補貼也是有限的。
那麼,我們爲什麼就不能汲取第五次反圍剿的教訓不搞陣地戰呢?我們爲什麼就不能學第一次、第二次反圍剿的經驗避實就虛呢?一邊鍛鍊我們的工人隊伍,增強他們的戰鬥力,一邊尋找戰機,尋找合適的產品,等機會來臨,我們重振旗鼓,一戰而勝之?”
馬修德佔據的是道義高點,又將工廠的關閉上升到政治高度,而郭拙誠則將工廠的經營與紅軍反圍剿掛上勾來,雖然不是很貼切,但也充分說明了問題,不但避開了馬修德挖下的政治陷阱,還讓馬修德倉促之間不敢說反駁的話,雖然那位偉大領袖已經逝世多年,但現在也不是有人敢隨意議論甚至詆譭的。
再說,現在現實擺在這裡,工廠一天天虧損,這麼繼續下去不到工廠翻身無望,鎮政府遲早會被拖得死去活來。
在政治上解決了關閉工廠的麻煩,在座的人也很快認同了郭拙誠的話:暫時停頓一段時間,尋到新的產品後再開工比現在更好。
這樣一來,郭拙誠和馬修德可謂打了一個平手。馬修德臉上的得意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